子昂帶著婉嬌和白牡丹走出牡丹春。雖然已是深夜,但地上的積雪卻泛著讓人不安的暗光。街上早已沒了行人,這時隱隱見到遠處還有一輛掛著馬燈的馬車在行駛,馬鈴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們走出牡丹春的一瞬間,迎麵縱列走來幾個扛槍的日本兵,這時離他們也就十多米遠,三人都不禁都一驚。他立刻意識到,這時往回返就更引起對方注意,便心一橫,硬著頭皮往前走,並小聲對婉嬌和白牡丹說:“別慌,往前走。”日本兵們見他們是從妓院出來,誰也沒拿他們當回事。一個士兵還衝他們淫笑著大喊道:“快活快活地!”另一個也跟著喊:“快活嘍!花姑娘地,哭啦!哈哈哈哈!”子昂這才感到了一絲輕鬆,還衝那些日本兵招下手。日本兵們說笑著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他們虛驚了一場,快步到了後街,借著雪的光亮,老遠看見有輛高棚馬車停在何家門口。
何耀宗迎了過來,見都是男人,問子昂道:“你姐呢?”婉嬌撲進他懷裏哭道:“我在這兒!”他摟著婉嬌哭道:“受苦了。出來就好,出來就好。趕緊上車,芸香兒和麗娜都在車上。”婉嬌止住哭問:“那平兒呢?”何耀宗說:“他讓近藤四郎推了下,頭破點兒皮,在七姐家呢。你們先走,我把這頭安頓一下,回頭就帶平兒過去。”他對婉嬌撒了謊,是他之前和子昂、芸香合計好了的,就怕婉嬌無法承受新打擊再發生新的意外,隻有到了龍鳳後,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她。
婉嬌信以為真,又問:“傷的重嗎?”何耀宗又忙說:“能跑能顛兒的,沒事兒。現在最不放心的是你和芸香兒,趕緊上車吧。”子昂說:“還有兩個人,馬上就過來。”何耀宗問:“你們幾個人?”子昂說:“五個,加我總共五個,有三個幫忙兒的。”何耀宗說:“那加趕車的,這一車就得坐八個人。”子昂問那趕車的:“這頭七個人,能坐下嗎?”趕車的說:“坐不下咋整?擠擠唄。”何耀宗說:“我擔心馬跑不動。”趕車的說:“先顧我大嫂吧,回頭你賠我一匹馬就結了。”何耀宗歎口氣道:“回頭我賠你全套的。”趕車的說:“和你說笑話兒呢。”何耀宗情緒低落道:“我現在哪有心情聽你說笑話。道上注意點兒。”說著扶婉嬌上車。
這時,鴇母和日本姑娘匆匆趕來,也都上了車。車裏兩邊各有一條座,每麵能坐三個人。借著車外的雪亮,隱隱看見芸香抱著入睡的麗娜坐在車裏。她倆都穿上了棉衣。芸香沒認出婉嬌,婉嬌叫她時她才知道是婆婆,兩人依在一起哭。
子昂剛要上車,何耀宗拉住他說:“你的錢我都放車裏了,還有一個匣子,裏麵有樣兒貴重東西,你先替我保管著,我這頭安頓好了就去找你們。再有,匣子上著鎖哪,你要想看,就啟開。”子昂說:“我不看,我在那頭等你。”何耀宗壓低聲音道:“看也不怕,隻是你要自己看,別讓別人看。行了,上車走吧。”子昂覺得他怪怪的,但此時又不好問,便上了馬車,坐在棚口處的座邊上。趕車的吆喝一聲,馬車朝西而去。
夜路一直很靜,沒再遇上日本兵。馬車沿著已經軋出溝壑的雪道,一氣到了新海界內。因為下了的是第二場雪,夜裏的氣溫更低。車內,芸香和麗娜都穿著棉衣,沒有感到很冷,便隨著馬車的顛簸和搖晃,依坐在角處相擁地睡著,其她人雖然也困,但都覺得有些冷,閉著眼縮成一團。婉嬌挨著子昂坐著,越坐挨的越緊。子昂感覺到她身子在抖。他在她身上摸一下,覺得她穿的很薄,便將風衣脫下來,他倆一起披著,一隻手摟著她的肩。她也無所顧忌她轉下身,摟住她的胳膊,將臉靠在他著他肩上,不多會兒,她又依在他懷裏,禮帽掉了她也不顧,頭發散下來。他也沒顧帽子,為她摟起頭發,然後緊緊摟著她。不多時,婉嬌在他懷裏睡著了,他也感到了溫暖。
天色大亮時。芸香和麗娜都醒了。麗娜見車上有陌生人,有些懵,問芸香:“坐馬車呢!幹啥去?”芸香見婉嬌睡在子昂懷裏,顯得很不自然,聽麗娜問,就說:“去舅舅家。”子昂看出芸香對自己摟著婉嬌不開心,也不自然,疼愛地望著她問:“你冷嗎?”她隻是搖下頭。
聽見他說話,婉嬌也醒了,鴇母和兩個外國姑娘也都睜開眼。婉嬌從子昂懷裏直起身,麗娜這才認出她來,驚喜地叫著站起,但車身一晃,倒在中間窄道上。
婉嬌忙伸手將女兒扶起,攔在懷裏,又哽咽起來。鴇母對芸香笑道:“你真挺幸運,近藤還一直惦記你呢,他說的銀牡丹就是你,可我沒法兒幫你。這下可好了!”子昂也暗為芸香慶幸,但不喜歡聽鴇母叫芸香銀牡丹,沉著臉道:“以後誰都不許再提牡丹這種名兒!”見子昂不高興的樣子,鴇母和兩個外國姑娘都顯得不安起來。子昂忙又口氣溫和地說:“你們跟我出來,我就想讓你們做個有臉麵的人。牡丹江的事兒,以後誰都不要再提了。叫名兒都叫真名兒。”又對鴇母說:“你和我媽歲數差不多,我就叫你姨了。”鴇母這時顯得激動,對子昂說:“叫啥都行,有沒有臉麵俺可全指你了,你昨個說的可要算數兒啊。”他知道她說的是銀元,說:“你放心,保你一輩子。”接著又問:“她倆叫啥名兒?”
鴇母先介紹日本姑娘道:“她叫芳子,秋田芳子。”接著又介紹朝鮮姑娘道:“她叫金順姬。”他點下頭,又去看芳子和順姬,確實都長得嬌美。芳子和金順姬忙對他低頭施禮,看他的眼光是感激的。鴇母又介紹自己道:“俺娘家姓潘,真名叫若玉,賣到妓院後改名叫雪裏紅。那時我比現在長得好,白裏透紅。”忽然覺得不妥,忙說:“那也沒她們好看。”接著又對子昂說:“想跟你商量點事兒。”他說:“你說吧。”她猶豫一下說:“我不要你太多錢,你就把你包裏的給我就行。”他狐疑地看她問:“你不會還去日本人那兒吧?”若玉不悅道:“那我何苦這麼折騰?好像我願意在那裏待著似的。我可跟你說,看你實心實意我才幫你,你可不能變卦呀!”他忙解釋道:“我沒那意思,我是想知道你想去哪?”這一問,若玉倒難過起來,歎口氣又自言自語道:“就是,去哪呢?”他又問:“你沒有家嗎?”她又歎息道:“開始有。想起來就寒心。我是被俺家男人賭錢輸給別人的,逃又沒逃了,就讓人賣到牡丹江了。在牡丹江都十一年了,你是不知這些年我是咋熬過來的。”說著哽咽了。
他忙安慰道:“姨你別哭。你男人簡直是畜牲,這種男人我要見了就宰了他!我手上有好多條人命,現在就不怕殺人。”他故意把自己說得凶狠恐怖,是為了讓她覺得自己比日本人更可怕,使她不至於出去亂說。
若玉果真不安了,聲音顫抖道:“我知道,您是好漢。那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有三個孩子。我離開家時,大閨女九歲,二閨女七歲,兒子才五歲。這些年我天天都想回去找孩子。開始被人看的緊,連門兒都不讓出。後來也想開了,左右身子不幹淨,回去也不能空手回去,就想多掙點兒錢,要不咋見孩子?可這些年我一整就遭賊惦記,一直也沒攢多點錢。昨天聽你一說我就動心了,也就你能幫我了。我不成箱子管你要,就把你包裏的給我就行。有了這些錢,我保證再也不回牡丹江了,你放心,我對誰也不說這事兒。我不是怕死,我就想死前能再見見我那些孩子,他們現在變啥樣兒了也不知道,就怕他們也讓那畜生給賣了。您要對我開恩,我回去天天燒香求佛爺保佑你!”說著要在顛簸中為他跪下。他忙扶住她說:“我相信你。你要不嫌少,這些錢你就拿著。可你家在哪?”她止住哭道:“俺娘家是亞布洛尼的,可那兒早就沒親人了。我是從五卡斯賣到牡丹江的,隻能先回五卡斯找孩子,可現在讓我找還真沒處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