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子昂納了芸香,周傳孝便開始心神不安了。雖然他已知天之年,畢竟身體還硬朗,七情六欲如故,見到美色,自然也是暗裏喜歡,也免不了有些非份之想。
周傳孝光緒六年生於秦皇島,也是隻有一個妹妹,叫妞兒,加上父母和祖父母,全家共有六口人,雖靠種田為生,可六口人僅有幾畝地,種棉不富,種糧不餘,勉強一年不挨餓。
周傳孝十六歲那年,祖父憂慮周家子嗣不旺,擔心日後斷了香火,便急於讓他娶妻生子。可一家人活都勉強,哪有好姑娘願嫁過來?雖然他相貌可謂英俊,可家家日子緊,誰都不看臉蛋俊不俊,隻認肚皮鼓不鼓。後來聽說祖父和父親要將他十三歲的妹妹賣給一戶富家當丫頭,然後給他娶媳婦,他跪地哭求不要賣了妹妹,可買賣已經成交,最終妹妹是在一個布袋裏掙紮哭喊著被人扛走的。
妹妹被賣當天,他忍著悲傷離家出走了,他要隨人去關東賺錢贖回妹妹。可在大連扛了一年麻包也沒攢下一兩銀子,隻是幾個銅子兒在他兜裏出來進去,便又隨人去了遼寧。
那日他在奉天一個鐵匠鋪門前路過,見店鋪主人正向一個顧客連賠不是。原來是這家店鋪耽誤了這位顧客的鐵匠活兒。那顧客並不是個胡攪蠻纏的人,說了一句話讓舉目無親的周傳孝心一動。那顧客對鋪主人不悅道:“活兒忙你就找個幫手,要不你就甭亂答應。”鋪主人連連稱是。
那顧客離去後,周傳孝見鋪主人性情隨和,便鼓足勇氣上前問道:“我想和您學徒,您看行嗎?”鋪主人四十多歲,衣著儉樸,那條長辮子纏在頭上,像戴一頂黑帽子。鋪主人見周傳孝穿的雖破,但長得標致,精神頭也挺足,便答應讓他試試。
鋪主人姓唐,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後又去了黑龍江,二女兒這年十七歲,三寸金蓮,生得卻俊俏。
周傳孝心靈手巧,不到兩月就能把鐵料裁得精簡又精確,不到半年就能打出精致又精密的鐵盆、鐵桶、鐵水壺,便得到東家器重,也深得東家的二女兒愛慕。第二年,東家真就決定把二女兒許給他,隻等會了親家就成親。這時他求準嶽父出錢幫他把老家被賣的妹妹贖出來,並保證贖出妹妹後,他就做唐家的養老女婿。準嶽父當即應下,先讓二女兒和他成了親,然後又備了銀兩,讓二女兒隨他去秦皇島見公婆。
再說周傳孝離家出走後,祖父母怕他一去不回返,忙找買家退錢換人。買家先是一口回絕,後見小的裏麵哭,老的外麵鬧,便提出讓周家加五鬥黃米作賠償。周家隻好勒緊腰帶,湊齊五鬥黃米,將妞兒領回家。妞兒聽說哥哥因自己被賣而憤然離家出走,對哥哥感激又思念,淚流不止,望眼欲穿。三年後,哥哥帶著嫂子回來了,可她兩眼已看不清哥哥的模樣了,兄妹抱在一起痛哭。嫂子很受感動,念妞兒已經十六歲了,便張羅為她選婆家,說:“咱不找富人家,就找個窮點兒的,隻要對咱家妞兒好,我和傳孝貼補他們。”妞兒便高高興興地嫁了一個疼她的人,隔年便生下一個胖小子,她的視力也好多了,但看到哥哥時,還是眯眼靠得很近。
周傳孝一直感激媳婦,唯一讓他心裏不爽的就是媳婦遲遲不懷孕。婚後八年時,已經二十七歲的他,預感自己若隻守著一個媳婦怕是周家真的斷後了,便想納個妾,或算是借腹生子。其實他這時已經偷著喜歡上同街一個叫喜鵲的姑娘。喜鵲當時十七歲,長得清秀可人,隻是有娘沒爹,生活艱難。他想幫她,卻又不好明幫。
那次喜鵲找他修桶鼻子,明明當時處理一下就可,而他見旁邊無人,卻說忙不過來,讓她拿一對新的先用著,舊的過兩天再來取。喜鵲當真,拎著新桶回家了。兩日後,她來以新換舊,可他又說舊桶不知哪去了,讓她就用那副新的,算是賠她的。喜鵲看出他有意幫她家,心存感激,常常一走一過地和他說說話。他也常趁跟前沒有外人時,偷偷塞給她點零錢花,兩人感情真就很近。
周傳孝開始對喜鵲動了心思,他想她家條件不好,讓她給自己當個偏房定不會遭到拒絕。可嶽母一直也沒斷了為媳婦請大夫醫治,他便忍著不敢提,隻是埋怨媳婦喝了這些年中藥也不管事,更為已經有人到喜鵲家說媒感到不安,經常夜裏夢見喜鵲被別的男人娶走,夢裏心如刀割,醒來心急如焚。
到了第九年,就在他決定要把納妾的夢想說出來時,媳婦卻突然懷孕了。他既為自己就要當爹感到興奮,又為自己娶不了喜鵲感到沮喪。他總不甘心就這麼放棄喜鵲,但必須得另找個合適的理由,便又想,如果媳婦生下男孩,他就是再想娶喜鵲也不可能了,但如果媳婦生下女孩來,他就可以要男孩為由再娶一房。他便希望媳婦頭胎生下女孩,這是他能娶喜鵲的唯一借口。那日他終於忍不住,假裝說笑地把心思露出來,可媳婦立刻氣憤道:“早就看出你心懷鬼胎了!以前沒罵你是我肚子不爭氣,現在我懷上了,你就死了這條心!”他不甘心,問道:“那你要生不下小子呢?”媳婦也念周家是單傳,不忍他一輩子沒有兒子,也不敢保自己一定能生下兒子,便緩口道:“那夜燈我真生不下來再說。”他還是有一線希望,對喜鵲也更加癡迷了。可讓他不如意的是,媳婦生下的偏偏是男孩。這個男孩就是子昂,“子昂”一名是母親懷孕期間找個教書的鄰居先起的,既是期盼生兒子,也望兒子生下來能站住、能出人頭地。子昂滿月那天,喜鵲被別人用花轎抬走了,周傳孝的心也跟著粉碎了。
這時,周傳孝所以在子昂納了芸香後便心神不安,是因為他的心又被婉嬌掠了去。之前他知道婉嬌已經成了寡婦,讓這麼俊美的女子守寡實在讓他感到可惜。但剛知道婉嬌成了寡婦時他還不敢奢望什麼,畢竟她是自己兒子認的姐姐。直到香荷提出讓芸香替周家生孫子時,他的納小之心才又開始活躍起來。因為芸香是婉嬌的兒媳婦,屬於兩輩人,如果子昂納了芸香,那婉嬌也就成了子昂的長輩,他和婉嬌則變成了同輩。如此他才十分願意讓子昂把芸香收了房,這樣他就有機會找回他曾經破碎的夢,也無非是想讓婉嬌成為他的妾,哪怕是偷偷摸摸的。於是他又患上了單相思,越思越覺得兒子都已經有妾了,他當爹的更該有;雖然他很窮,但兒子有錢,老子沾兒子這點光也算合情合理。
可子昂和芸香拜堂後,婉嬌依然稱他叔,兒子也依然稱她姐,他聽了都感到不舒服。他想讓子昂對婉嬌和婉嬌對自己都改口。但畢竟他是心懷鬼胎,年紀又比婉嬌大二十多歲,便一時對誰都不好開這個口。他決定找機會先說服婉嬌,隻要她同意,他就可以命令兒子改口。終於那天婉嬌一人在桃源齋的炕上攏帳,他裝著找子昂也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