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田地裏的莊稼都已收完,子昂除安排人收割自家地裏的大豆、玉米,還要收購別人想出手的大豆,以備冬季有足夠的榨油原料。周傳孝開的幾片菜地也有不錯的收成,尤其入伏後播了種就等著收獲的各種蘿卜和白菜,還有早時種的土豆和窩瓜等。去了醃製所用,其餘都儲存到新挖的幾口地窖內,入不了窖的就都堆在養豬場旁等著上凍,冬天用來烀豬食。
子昂正忙著收購大豆時,若玉突然氣哼哼地到處找他,一見他就堅決要把石頭找來的丫頭辭掉,原來石頭和那丫頭早有私情。這之前,若玉見大灶房裏都忙著醃酸菜,左右也是閑著,就和子昂媽、劉王氏等一起去幫忙。突然回屋取東西時,見石頭和那丫頭正在炕上摟在一起親熱,雖然都穿著衣服,但足可說明他們早有奸情,頓時氣得肺子要炸了,想打那丫頭卻被石頭緊緊護著,便氣哼哼地來讓子昂出麵辭掉那丫頭。
子昂對那個丫頭印象很深,叫杏花,長得不醜也不很俊,算是一般人,隻是年齡看上去不止十六歲,姑且和香荷、芸香等人相仿。但當時他隻認為石頭要把朋友的女兒接來是出於幫助朋友,並沒把年齡的事太放在心上,不想這時竟出了這種事。當初他曾提醒過石頭,隻要他對若玉好,什麼事都好辦,現在他背著若玉與丫頭偷情,他卻怎麼氣憤不起來,倒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石頭的事。
石頭雖已不惑之年,但畢竟未曾娶妻,年紀比若玉小很多,自己不外是乘人之危地圓了若玉姑娘時那段未能圓的夢,而且還一直隱瞞著她在妓院裏待過那些年的實情。眼下他見若玉發瘋的樣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辭掉個丫頭,也就他說句話的事,問題是石頭現在也多了一個夢,辭了丫頭卻未必能辭去他心中的夢。尤其石頭奸情敗落之後卻能拚命保護那丫頭,可見他和杏花已經到了情深意切的程度。他想他真要辭了杏花,石頭是否會有進一步反應?如果事情發展到石頭不顧一切地也離開山莊的地步,那他給若玉圓的夢也將隨之破滅。他決定先去探探石頭的心思再決定。
石頭和杏花仍在他和若玉的屋裏,杏花正在哭泣。見子昂進來,石頭忙將她護在身後道:“是我的錯,和她沒關係,要打你打我。”他倒覺得石頭很有男人樣,笑道:“你不用這樣,我來是想和你嘮嘮。事兒已經出了,咱犯不著又打又鬧的。說心裏話,錯兒也不完全在你。當時我有點強你所難,就想讓我姨這輩子少點遺憾。這半年多,我看我姨挺開心的,真打心裏感激你,也覺得挺很對不住你。”
石頭、杏花都很意外,神色也不象剛才那麼緊張了。杏花羞得抬不起頭,聽石頭吩咐她去對麵父母的屋裏,仍不敢看子昂一眼,逃似的溜向對麵屋。石頭說:“有些話還是不讓她聽見好。其實是我對不住你。當初我答應過你,要對你姨好,可有些事兒,你姨辦不了,我也是不得已。”他一愣,以為若玉年近半百,已經不能滿足他的房事需求,但又不好直問,說:“這我不太懂。”石頭說:“你咋不懂?那你為啥娶芸香?不就是為了你們家傳宗接代嗎?”他恍然道:“噢,是這樣。”又說:“不對呀,人有婆婆和兒媳婦兒一塊兒貓月子的,我姨這歲數應該還能行吧?”石頭歎口氣道:“要行還說啥?她跟我說過,她流過大月產,再也生不了了。”他說:“這我不知道。”又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讓杏花兒給你們家生後?這個我還真不能說啥,但有一點我得說,你和杏花兒她爹是好朋友,論起來,你應該是她叔叔。我是說,即使你想找個替你們家生後的,也不該把心思用在杏花兒身上。我覺著你應先和我姨嘮嘮這事兒;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想她不會不開這個麵兒。”石頭說:“我和你姨提過生孩子的事兒,她讓我把她的孩子當成我自各兒孩子。她的孩子你都知道,就說亞娃,比我才小多少?讓我給她當爹,那不就是唬嚨人的事兒嗎?再深的話我就沒法嘮了。她性子挺急,我怕為這事兒鬧僵了。我爹我娘別看都那樣兒,心裏可都明鏡兒的。老太太啥都看不著,可啥都瞞不過她。開始我沒說你姨比我大那麼多,可她一聽你姨說話,就能猜出她多大歲數,你真想不到。還有我爹,躺那不能動,可眼珠子老是盯著你姨看。那天我就說他,誰家老公公老盯著兒媳婦?你猜他嗚嚕一句啥?要孫子!我是看出來了,他要看不到自己的孫子,死了都閉不上眼,你說我這當兒子的咋整?不怕你笑話,十九歲那年我就惦記娶媳婦兒,我爹就是那年不會動的。尋思他活不了多久,趕緊娶個媳婦兒,再好好能讓他看見自己的孫子。可誰願來俺家?頂梁柱子倒了不說,還成了家裏累贅。第二年我娘又看不見東西了,雪上加霜,更沒人願進俺家門兒了,寡婦都躲我遠遠兒的。我咋和杏花搭擱上的也不瞞你。我和杏花兒她爹就是在一塊兒搭夥幹活兒的。他家孩子多,就他這一個硬勞力,又得了哮喘病,冬天沒法兒出門兒掙錢,還得搭錢賣藥。我看他家日子過不去就幫幫他。那回他就對我說,等他家杏花兒再大一大的就許給我,算是對我的報答。說歸說,當初我還真沒那意思,杏花兒比我小二十多歲呢!開始看就是個孩子。後來你讓我娶你姨,我真覺得你姨挺不錯;歲數是比我大不少,可論長相,杏花兒現在也趕不上她,再者還能攀上你這個親戚,真挺稱心的。可我壓根兒也沒想到你姨她生不了孩子。我家到我這兒就算是單傳了。上一輩兒我爹他們是哥倆,闖關東時,我大爺一過山海關就不知哪去了,我奶就那年一股火走的。現在我也上火。是,和你姨成親後,日子是好過了,可續香火的事兒也是不小的事兒。你姨不能生,又不想讓我納小,那俺家可就徹底斷後了。這陣靠著你,我手頭寬超不少,杏花兒她家我也多幫了些。那次去看他們,閑嘮嗑兒時,我和她爹嘮起俺家要斷後的事兒。她爹就讓我和杏花兒偷偷拜了堂,能不能娶另說,就為給俺家生兒子。可生兒子也得圓了房才行,又不敢保一次就能懷上孩子。我現在天天待山莊裏,去趟鎮上也不能過夜,我就得讓她來我這當丫頭。在這兒也不太方便,但機會還是比鎮上多,就盼著哪天杏花真懷上了,就讓她回家把孩子生下來,誰伺候都不打緊,反正是我兒子,也算對得起俺家祖上了。事兒就這麼回事兒,既然讓你姨堵著了,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想怎麼罰我都行,就是千萬別難為杏花兒,她膽子太小,經不起事兒,剛才讓你姨那一鬧,她嚇得不會動了。我也嚇壞了,好歹你來之前才把她順過來,也虧了你仁義,要是你也嗚嗷兒的,那沒準兒就出人命了,我就怕她想不開去投井上吊啥的!”
子昂立刻憐憫道:“你好好哄著她,千萬別鬧出人命來。說一千道一萬,這事兒還是我引起的,要說造孽也是我造的,我要不讓你和我姨成親,沒準你和杏花兒也能成親,大不了日子緊巴點兒,也不至於弄成這一出兒,終究好說不好聽。這樣,你把杏花兒大大方方娶進來,我姨那兒我去說。我一定要說服她!”
石頭驚喜萬分,忙去開門喊杏花。杏花不安地過來,被石頭拉到子昂麵前說:“大當家的答應我把你娶過來,咱快謝謝大當家的。”說著兩人跪下磕頭。子昂忙拽石頭道:“你不用這樣,咋說你也是我長輩兒,哪有長輩兒給晚輩兒磕頭的。”石頭感激不已,哽咽道:“你的大恩,我今生今世是咋也報答不完了!”子昂一邊責怪一邊將他和杏花拉起。
若玉這時正向子昂媽哭訴石頭和杏花私通的事,見子昂進來就問:“攆走了?”他勸她消消火,又將石頭和杏花到一起的原由講一遍,然後說:“我的意思,事情到了這份兒上,咱得罪一個,不如交下一對兒。”若玉冷眼看著他問道:“你不會是來勸我讓他也納個小兒吧?”
子昂媽這時也很理解石頭,覺得若玉應該包容一下,別讓石頭家斷了骨血,但又不好明著勸,見子昂也有此意,忙說要去看看芸香午間預備什麼飯,讓他倆嘮,邊說邊出去了。
見母親故意離開,子昂笑道:“這跟前沒別人,我可就叫你娘了。”她一聽樂了,笑道:“行,那你得向著娘說話。”他直言道:“今兒我還真不能向著你。”見她要急,忙安慰道:“您先聽我說,看我說的在不在理。”她很生氣,但又無法和他翻臉。他接著說:“這事兒當初是我偏心,隻想讓您這輩子不留遺憾,沒想過他家傳宗的事兒。他也是看你長的好,又看咱有錢才答應的,要不就憑你比他大那些,他不會那麼痛快答應。不管咋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咱得讓人有個自己的骨血。其實這事兒家家都一樣,雖然都看不著自各兒家的老祖宗,可老祖宗的神靈,還真就沒人敢怠慢。俺家不就是個例子嗎,就怕香荷兒也生一幫閨女,要不我能又娶芸香兒嗎?”她立刻挖苦道:“別擱那得便宜賣乖!你們男人都不是啥好東西!別說倆媳婦兒,要讓你娶十個,你都樂得屁顛兒的!”他有些尷尬,但隻是嘿嘿一笑道:“那不也得有由頭兒嗎?就當是為了傳宗接代。你總不能說傳宗接代也是壞東西吧?關鍵是你得有,沒有咋傳呢?”她不悅道:“噢,敢情那都是我的錯兒!我不能讓他有唄?”他忙解釋道:“沒說是您的錯兒。剛才他還說呢,別看你比杏花兒大三十多歲,可你還是比杏花兒長得好看,他是真舍不得你。要不差你不能生孩子,他絕對不會惦記杏花兒。”這一說,她真寬慰些,歎口氣道:“我今兒能活著,也真是老天爺睜下眼。那年剛被賣到那裏就有身子了,結果一白天也沒穿上衣裳,晚間就流產大流血,差點兒命沒了。我還記得,救我的是個老毛子大夫,會說中國話,說我不能再生孩子了,是跟老鴇子說的。它們舍得給我花錢,也是看我模樣好,日後能給他們賺回來。又把我牌兒掛上時,別的姑娘都在裏頭縫塊兒麝香,我就用不著那玩意兒了。我是真不能生了,要能生我能不給他生嗎!這你啥都知道,我也就和你說說,我能和他說那裏的事兒嗎?再說我這歲數也到口兒了,眼瞅就半百的人了。”他說:“可看著你還挺年輕的,他真拿你挺為重。”她反駁道:“得了吧,背我幹那事兒,還拿我為重?”他解釋道:“就是拿你為重才偷偷摸摸的。”她又生氣道:“淨胡扯!你是沒看著,剛才我就打那小騷貨一下,那把他心疼的,跟老母抱子似的護著,我真是傷透心了!”他笑道:“我進去時他也護著她。確實不是杏花兒的錯兒,她得聽她爹的,她爹就想這樣報答他,要恨得恨杏花她爹,可她爹也是沒辦法。”她又歎口氣道:“說了半天,人家就想要孩子,說我長的年輕、長的好,肚子不中用頂屁用?”他說:“所以說,木已成舟,咱得罪一個,不如交下一對兒。有些話,咱娘兒倆就別打啞迷了。俗話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你的命苦,可苦都過去了,現在吃穿用都不愁,親兒子親閨女也都長大了,算是啥都不缺了,要是能錦上添花不更好嗎?母以子貴不假,可你要接納了杏花兒,那你可就是正房。不還有句俗話嗎,沒有底凹,就顯不出高山,你得靠杏花兒把你顯出來。”她不禁感慨道:“哎呀子昂,我覺得我在外混了這些年,嘴皮子練的可以了,沒想到我今兒個讓你小子給皮兒了!”他解釋道:“我是為你好。事兒已經到了這步,咱還是想開點兒,從長計議。”她吐口氣道:“行,那我聽你的,娘這後半輩子可就指著臭顯了。但可有一點,別再往我這兒安排丫頭了,既然我是正房,那我就得有個正房的樣兒。”他怕她給杏花氣受,又開導道:“丫頭的事兒,咋都成,但你可別欺負杏花兒,她膽兒挺小。”她又挖苦他道:“她膽兒小?還想咋大?鑽你被窩去?”他哧的笑道:“你看你說的,咋把我也扯進來了?”接著說:“你要能接納杏花兒,那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好好過日子,別弄得別別扭扭的。你放心,我肯定和您近,但有些事兒向情向不了理兒,真要鬧得不樂嗬,我也挺為難。”她堵氣道:“那我給他們當老媽子唄?”他有些鬧心,又耐著性子說:“看您,又說氣話不是?咱有好日子過,幹嘛找那些不樂嗬?我的意思是,您這兒還是再找個丫頭,有的是願意來咱這兒的,來了也不用你掏工錢。杏花兒你要想使喚也不算過份,就是千萬別鬧得不痛快,我就想大家在這兒都和和氣氣的,至少麵兒上過得去。”她也有些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還沒渾到那份兒上。你放心,我肯定讓你麵子過得去。”接著又抱怨道:“這叫啥事兒?比我兒子還小好幾歲呢,這就和我成了同輩人了。那論起來,亞娃兒是不還得管她叫點啥?亞娃兒比她大快一旬了!真沒地兒說理了!”他笑道:“我也一樣兒,開始我算是她長輩兒,現在衝你倆論,我也成她晚輩兒了;她一下就升了兩輩兒,我也覺得挺別扭,可不這樣還能咋辦?我費那麼大心思把你倆弄到一塊兒,就圖著讓您沒遺憾,開開心心地過好下半輩子。如果你們弄得跟仇人似的,您肯定不會開心,我也鬧個白忙乎不是?我這麼勸你,也是不得已,咱就得得罪一個,不如交一對兒,讓他倆這輩子都感激您,那您就穩穩當當地當您的正房夫人。”她卻憂慮起來,歎口氣道:“咋的我也有那段兒不幹淨,你能讓我下半輩子過得好,可也攔不住我死後下地獄。”他心裏一驚道:“您可別這麼想。”她又歎息道:“這哪是我想的!人都說,象我這樣的人,都是前世造過孽的,來人世遭回罪不算完,還得下地獄遭回難呢。”他反駁道:“胡扯!照你這麼說,那窯子館兒都是老天爺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