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過一陣後,大家正式吃喝。雪峰對桌上的野味很驚訝,說:“我們在山裏也吃過這些東西,可做不出這麼好的味兒來!”子昂便問他加入了誰的隊伍。雪峰說:“我現在是東北反日遊擊隊成員,我在那個隊伍是哈東支隊,在哈爾濱那一帶。我提個人你興許能認識,他叫李兆麟,和咱倆同歲,還是咱老鄉,家是遼陽鏵子鄉的。”
子昂想了想,搖頭說:“沒印象。”雪峰又問:“那李超蘭呢?”子昂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問道:“他也是畫畫兒的吧?”雪峰笑著說:“是,他現在改名了,叫李兆麟。”子昂興奮道:“我對李超蘭印象挺深。第一次有人跟我提他時,我還以為他是女生兒呢!我知道他,他家是農村的,不過挺勤奮。那時候他常去奉天找老師看他畫的畫兒。但我和他在一塊兒時候不多,他畫國畫兒,我畫油畫兒,畫法兒不一樣。”忽然又問:“他也去抗日了?”雪峰笑道:“何止是抗日啊,他現在可是抗日軍的領導。噢,是俺們政委。”子昂不解地問:“政委有軍銜嗎?”雪峰說:“和俺們司令一樣大。”子昂象被嚇一跳,驚訝道:“司令?你們隊伍還有司令呢!”雪峰說:“這有啥奇怪?領兵打仗哪能沒司令?”子昂說:“我是說你們隊伍挺大呀!”雪峰說:“還行吧。對了,我們司令也是咱老鄉,家是朝陽的,叫趙尚誌。”
子昂雖然不認識趙尚誌,但他為抗日軍的司令和政委都是遼寧人感到自豪,便又問雪峰:“你是咋入他們隊伍的?”雪峰說:“咱倆上次分手後,我一直也沒回講武堂。東北軍太丟咱東北人的臉了。沒多久,我聽說有個燕子隊專門打鬼子,我就去投了。但他們力量很弱,打小股鬼子還行,鬼子一多,就得東躲西藏,就跟土匪幫兒似的。後來李兆麟出麵把我們燕子隊和長江隊、天地榮、平日隊好幾夥兒山林軍都聯合起來,成立了東北義勇軍,將近一萬人。但李兆麟那時隻是個支隊長,司令是別人,叫蘇景陽。我是被分在李兆麟的支隊裏,憑著是老鄉,俺倆關係挺好。後來,日本人搞了個‘鐵壁合圍’,真就把俺們圍得死死的,一看是真幹不動他們,有多慘就不說了。後來隊伍裏又出了叛徒,義勇軍就解散了。李兆麟帶著我們幾個人回了奉天,我被安排到聯絡站當聯絡員。前年冬天,滿洲省委書記李耀奎被捕了,李兆麟就去了珠河遊擊隊。今年春天,我們遊擊隊又和另外一些隊伍聯合起來,成立了東北反日遊擊隊哈東支隊,李兆麟是政委,趙尚誌是司令。我也是這時候去的珠河,一直在隊部裏當警衛。我們支隊現在也挺強,九個步兵大隊,一個騎兵隊,還有一個迫擊炮隊,整個賓縣八大區讓俺們打遍了,哈爾濱一帶都知道有個抗日英雄趙尚誌。日本人把他當成眼中釘,一心想拔掉他,還派人暗殺他好幾次都沒殺成,現在又到處懸賞,用兩萬大洋換他的人頭!”
子昂顯得很振奮,說:“我還以為東北軍撤到關裏咱東北徹底完了呢!你這一說,咱還有希望,亡不了國!”雪峰也很激動,說:“亡國?看來你是放棄了,要都這麼想,那咱隻能亡國!”見子昂有些難堪,雪峰又說:“你放心,咱中國人是殺不光的,要和小日本子一命抵一命,亡國的是他們!問題是咱們敢不敢和日本鬼子抵命,誰來和他們抵命?”
子昂感到雪峰這話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覺得他是認為自己不敢和日本人對抗,心裏有些不服,但他沒有直接表現出來,而是近似炫耀地說:“要說一命抵一命,那我可賺多了!我現在殺的日本鬼子,十個隻多不少!”接著講起自己參加自衛軍和跟隨劉萬奎攻打五卡斯和牡丹江的事。
雪峰已經通過子昂父母知道子昂參加過自衛軍,說:“我回去聽叔和嬸兒說你的事兒了。我沒想到你這畫畫兒的手還敢拿槍,後來一想到俺們政委,也沒啥奇怪的,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是個爺們就該這樣。還聽說你現在是個大財主了,給我和子君娶了好幾房嫂子。”子昂一笑道:“嗨,尋思國都亡了,就混日子解悶兒唄!”雪峰說:“你可千萬別灰心,中國肯定亡不了!現在中國人越來越醒悟,抗日的熱情也越來越高漲。我簡單給你講一下,眼下東北地區光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隊伍已經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麵,南滿地區有楊靖宇,他的磐石遊擊隊是東北地區第一支完全由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隊伍。別的不說,就說今年五月,日本關東軍調集了重兵在吉林通化圍剿他們,結果楊司令神奇地突出包圍圈,直奔咱的老家奉天和本溪,把鬼子的老窩兒給端了!這是南滿地區。再就是北滿地區,就是趙尚誌、李兆麟的哈東遊擊隊,仗是一仗接著一仗打,最鼓士氣的,就是冰趟子大捷,用計策把鬼子引到冰趟子,他們站都站不穩,打了一宿,好幾百個鬼子全給報銷了!還有吉東地區,就是寧安、牡丹江這一帶,先是反日同盟軍,現在是反日聯合軍,司令和你是一家子,叫周保中,仗也沒少打,攻打過安圖城、寧安城、鏡泊湖,也讓鬼子聞風喪膽。”
子昂很感興趣,又讓雪峰詳細講給他聽。芸香見他倆談得投入,也插不上話,就先下桌帶百和和孩子去了對麵屋。村妮也不吃了,隨芸香去了對麵屋。
這屋隻剩下子昂和雪峰了。雪峰這時更想說話了,又對子昂說:“不管你參加什麼軍,隻要是打鬼子,就是好樣兒的。但眼下鬼子越來越猖獗,他們是貪婪膨脹蛇吞象,東三省根本滿足不了他們,他們占領東北後,立刻又開始進攻華北,他們最終目的是占領全中國。可蔣介石還是堅持不抵抗,甚至下令“侈言抗日者殺無赦”。有人說他有苦衷,啥苦衷還比賣國賊好聽?真不明白。但國民黨人不全都象他。張學良雖然是退到關裏了,畢竟是他想抗日蔣介石不讓。之後還有長城保衛戰,國民黨二十九軍的將士誓死保衛長城,最後與日軍白刃相接,浴血奮戰。蔣介石不但不支持,還百般阻撓,結果二十九軍慘遭失敗。還有國民黨將領馮玉祥、方振武在察哈爾保衛戰中,曾經一度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結果被蔣介石給撤了職。有個叫何香凝的民主人士。”沒等雪峰說下去,子昂忙說:“我知道她,她是個很有名的女畫家。”雪峰說:“對,你也是畫畫兒的!就這個女畫家,你知道她不滿意蔣介石做了件什麼事?她給國民黨陸軍學校校長送去一件女人的衣裳和一首詩,她讓這位校長把衣裳和詩送給黃埔學校的將領們。”子昂問:“什麼詩?”雪峰想了想背誦道:“枉自稱男兒,甘受倭奴氣;不戰送山河,萬世同羞恥;吾儕婦女們,願往沙場死;將我巾幗裳,換你征衣去。”又問子昂:“有氣魄吧?”子昂點頭道:“氣魄!”雪峰又慷慨激昂道:“一個女畫家都這麼有氣魄,我們這些大男人有啥臉麵不抗日?”
子昂覺得雪峰的話就是針對自己,笑著問:“你來找我,不是讓我跟你去抗日吧?”雪峰笑道:“咱都不是外人兒,我就是憋不住講一講。你在這兒已經落了腳,就是抗日,也用不著跟我去。這兒也是咱的國土,也有侵略者!鬼子在咱的領土上幹啥呀?說個最簡單的例子吧。現在咱東北到處都有日本采伐隊,他們采伐的木材是誰的?是咱中國的,更是咱們子孫後代的!所以說,就為了咱們子孫後代,哪裏有日本侵略者,哪裏就該有抗日隊伍!讓日本侵略者在中國的土地上處處不得安生,直到把他們統統趕出中國去!再者,真想抗日,形式有多種,有拿槍抗日的,還有不用槍抗日的,”子昂不解,問:“不拿槍咋抗日?”雪峰說:“俺們打遊擊的時候,經常被困在山裏,沒吃沒穿的。山裏的一些老百姓知道後,就偷偷為俺們送吃的,你說這些老百姓算不算是抗日的?”
子昂忙說:“得算哪!抗日軍要都被餓死了,那不徹底沒人抗日了嗎!”突然醒悟道:“要這麼說,那我就能當個不拿槍抗日的!我可以為你們提供錢。你說吧,需要多少?”雪峰又笑了,說:“在深山裏,俺們基本上是老百姓幫俺們時才能用上錢。老百姓的東西也是拿錢換來的,他們能冒險為俺們跑腿兒出力就算幫大忙兒了。要沒有老百姓把東西送進山裏,俺們有錢也用不上。”子昂又不解了,問:“那你讓我咋幫你?”雪峰笑道:“不是幫我,是幫抗日隊伍。隻要是抗日的,你能幫就幫,能幫多少幫多少。比如我剛才提到的反日聯合軍。”子昂突然問:“王德林和劉萬奎是嗎?”雪峰說:“他倆都屬於國民黨的人,再說這塊兒已經沒有他們的隊伍了。”子昂說:“我想起來了!我在自衛軍的時候,俺們自衛軍和救國軍穿的衣裳不一樣,俺們是灰色,他們是黃色。”雪峰說:“我知道,當時救國軍和自衛軍都是張學良的人,隻是張學良帶主力退到山海關,這些人堅持抗日不跟張學良走,也都是好樣的,後來都被打散了。其實當時在你們當中就有共產黨的人。”子昂感到驚奇,問:“嗯?我咋沒看出來?”雪峰說:“那種環境下,連你都能看出來,他們就沒命了!他們不敢公開身份。”子昂還是不解,問:“都是抗日的,有啥不敢公開?”雪峰歎口氣說:“有蔣介石和共產黨過不去,他們哪敢收留共產黨!”子昂問:“共產黨不是有自己的隊伍嗎,還用得著他們收留?”雪峰說:“共產黨是有大部隊,就是紅軍,也真想和日本鬼子麵對麵地打,可蔣介石到處圍剿,紅軍想和鬼子打都沒法兒打!”子昂罵道:“這個蔣介石,精神病!”忽然又問:“你不說聯合軍是共產黨的嗎?這不也公開了嗎!”雪峰說:“你不知道,救國軍去年在東寧被鬼子打散了,司令部也解散了。你說的那個王德林先是去了蘇聯,後來聽說回老家了。救國軍裏領頭的都是共產黨的人了,隊伍也就成了共產黨的了。還有那個劉萬奎,去年也是帶著隊伍去了蘇聯,可蘇聯人把他們交給了駐守新疆的的部隊,被封為少將旅長,可沒多久,他在一次戰役中陣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