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小年這天,子昂將藏在林老漢家的最後一名傷員唐冬梅女扮男裝後安全帶進龍封關山莊。之前頭兩個月,他已先後將尹丹鳳、金菊花和江麗華、崔勝男四人分兩次女扮男裝後帶進龍封關的山莊。頭一次是將丹鳳、菊花帶回,她倆都是上身受傷,傷口一愈合便可自如行走。但麗華、勝男行走還有些吃力,容易被人看出腿有傷,直到進入了冬月才行走自如些,便也戴上狗皮棉帽,穿上羊皮襖和高腰氈靴,隨子昂乘馬車、火車、馬爬犁進了龍封關的山莊。
將丹鳳、菊花接進山莊前,子昂又騰出一個屋院來。惠民本來和懿瑩住一屋院,後來被丹鳳、菊花拉過去,說懿瑩應該和她自己家人一起住,實際是說不要妨礙她和子昂的事。麗華、勝男和冬梅先後進莊以後,就住在丹鳳、菊花、惠民對麵屋,三人睡一炕,比林老漢家的蜂窖舒服多了。
雖然留在山莊的雇工都是老實本份人,但子昂還是擔心外人知道山莊內藏有女抗聯,便不讓丹鳳、麗華等人露麵,她們平日便隻在兩個屋間和院內走動,不得外人進入,每日三餐也由專人送進去。懿瑩的母親、奶奶、嫂子已和莊內的人熟悉,作為羅家正式一員,又和子昂有著特殊關係,她便無需戒備山莊裏的人,每日出入芸香、多日娜、芳子、順姬、文靜等人的屋嘮嗑、玩紙牌。
看著子昂為搭救自己的戰友很辛苦,懿瑩很感動,便也常去他的屋,看他畫的那些畫,與他說說話,但一被他扯到他倆之間的話題時,她就把話題差到別處去。他每次都想借機抱她、親吻她,但她偏偏不給他機會。他不止一次被她打一把推一下,他也隻是厚著臉皮一笑道:“你是我的。”她不和她理論,繼續若無其事地叫著“子昂哥”,問他一些和他倆之間無關的話。
又是大年臨近,大家正忙著炸年點、貼門神、掛燈籠,孩子們提前散放起鞭炮時,雪峰和子君帶著一個中年女子來了。中年女子也穿著身穿皮襖,看其相貌,端莊美麗。與子昂對麵後,雪峰說:“你看我把誰請來了?”子昂定睛一看,不禁驚訝,原來是小學教他繪畫的啟蒙老師穆嵐,驚喜道:“呀,老師!”說著奔過去。
穆嵐先伸過手來說:“你好啊子昂,難得你還認得我;要不是雪峰和子君,我可真認不出你了,沒想到你現在這麼英俊!”
子昂雙手緊握老師的手,激動得熱淚盈眶道:“老師說笑話了!小時俺可怕您了!那年你上哪去了?我還去北平找過您呢!”見周圍沒有外人,雪峰小聲介紹道:“咱老師也是做抗聯工作的,現在是我和子君的上級。”
穆嵐和子昂都驚訝。穆嵐驚訝她的這個小學學生竟曾去北平找過她;子昂驚訝他的這個二十年想見見不到的老師竟和他的妹妹、妹夫在一個抗日隊伍裏。
子昂忙讓老師和雪峰、子君進屋,就近進了懿瑩的屋。懿瑩、文靜、亞娃、芳子這時正圍著地中間的方桌玩紙牌,順姬在懿瑩旁邊幫著看,這時見子昂領進三個身穿皮襖的人,忙都停下手;雪峰、子君有認識的,但穆嵐誰都沒見過。
子昂忘記自己讓文靜、亞娃、順姬、芳子等沒事過來陪懿瑩開心,但也不很忌諱,向她們介紹穆嵐道:“這是我的老師,真正教過我的。”大家又忙起身,除了懿瑩外,一邊叫著“老師”,一邊施著萬福禮,又對雪峰、子君打招呼:“回來了。”穆嵐驚訝道:“呦,還都行這禮呢!”又問子昂:“這都誰呀?咋都跟仙女兒似的!”子昂猶豫一下,笑道:“不瞞老師,都我媳婦兒。”
穆嵐更加驚訝。懿瑩衝子昂道:“別瞎說,她們是,別把俺也算上。”子昂笑道:“夢裏早就算上了。”懿瑩不再反駁,低頭不語。
穆嵐用著異樣的眼光看子昂說:“你真是胡子呀?咋這麼霸道?”子昂辯解道:“俺可不強男霸女。我這些媳婦兒,可都是欠了好幾輩子的,是我欠她們的,還是她們欠我的,說不清,反正這輩子我是不想再欠了。”子君忙捅一下哥哥道:“哥,你說啥呢?”雪峰笑著對穆嵐說:“道兒上俺倆都沒好意思跟你說,怕說了你多想。你這學生,啊不,我這舅哥兒可不是他從前了,能耐老大了,給俺兩兩口子娶了那麼多漂亮嫂子,這還不算全呢!”子君又打下雪峰道:“別欠兒!要嘮嘮別的。”
穆嵐對子昂妻妾成群簡直無法接受,自言自語道:“我的天哪!”見子昂的媳婦們麵麵相覷,忙溫和道:“噢,沒說你們,你們接著玩兒吧,我們去別處說說話兒。”
子昂便領穆嵐、雪峰去了對麵屋。子君留下來,打量著懿瑩問:“你是新來的?”亞娃說:“她就是懿瑩。”子君訝驚道:“噢!早聽俺哥嘮過你,他找著你了?”說著去拉懿瑩的手,親切地問:“聽俺哥說,你也參加隊伍了。”懿瑩也知道子君是抗日的,欣喜地邀請道:“上我屋裏說吧。”又對順姬她們說:“你們玩兒吧,我陪她去嘮嘮嗑兒。”說著拉子君出了屋。
子昂帶穆嵐、雪峰到了對麵屋說:“這幾天外頭一直刮大煙兒炮,道兒上凍夠嗆吧?脫鞋上炕吧,薅個被子蓋上暖暖,待會兒吃飯也甭下炕了。”她說:“這山裏是比別處冷,這腳凍的現在還疼呢!”他擔心地問:“別是凍傷了吧?我這兒有緩凍腳的草藥,你先泡泡吧。我給你打熱水去,把藥往裏一倒就行。”
她已經脫下鞋,腳上穿著白布襪,一邊上炕一邊說:“沒那麼嚴重,就是凍疼點兒,要泡等晚間睡覺的,我先這麼暖和一下。”他看著她的腳說:“我這還有她們織的厚襪子,這布襪子就甭穿了。”說著又從被格上拽下一張被給她蓋腿腳上。她說:“炕挺熱乎的,還用蓋被呀?”他給她整理一下被說:“蓋著吧,這樣暖的快。”她欣慰地笑著說:“還怪會照顧人兒的。對了,你小時候就挺懂事兒。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給老師洗過腳呢!”
雖然已經過去二十一年了,但他一直沒有忘記給她洗過腳,這時見她提起此事,心中又一絲愜意掠過,笑道:“不怕老師生氣,有時您的模樣兒我都記不準了,可您的腳我一直沒忘,我一直認為您的腳是世上最美的花兒。”她頓時難為情道:“說啥呢你?”雪峰也覺得子昂說得過口,又不好介入,忙轉身出去了。
子昂卻不以為然,對她說:“這有啥呀?我天天給我這些媳婦兒洗腳,我都當成是花兒。”她紅著臉說:“我可是你老師。”他恍然道:“哦,我就是這麼說說,沒別的意思。”她打岔道:“你這些媳婦兒可真都跟花兒似的,好好疼她們吧。”
他嘿嘿一笑道:“疼,都疼。她們洗腳的事兒,差不多都我做,有時你不做人還不高興呢!反正我也好這口兒,洗就洗。那天都洗完都半夜了。”她忍不住樂了,說:“你真挺怪的,不是得啥病了?”他一愣道:“啥病啊?我就是老也沒想明白,女人腳這麼長著挺好的,過去人咋就喜歡弄成那樣兒?問題是它不好看,真跟鹹菜疙瘩似的。我媽現在一嘮這個心還突突呢!其實我每次給媳婦兒洗腳都想,虧了有讓婦女解放的,要不這好端端兩朵花兒豈不又給摧殘了!咱就不說鹹菜疙瘩,那得疼成啥樣兒?難怪那些小腳兒的都會說,小腳兒一雙,眼淚一缸。”
她點點頭說:“噢,是這樣。難得你能為女人著想。中國婦女千百年來,一直就得不到應有的尊重,這是封建禮教和世間陋習。現在是不提倡婦女纏足了,可中國女性還有很多方麵需要解放。咱就說婦女婚姻,女人必須得貞潔,可男人就行妻妾成群?婦女還遠沒從男尊女卑枷鎖中解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