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了看張阿姨那臃腫的身段，以及布滿妊娠斑的臉，心裏一陣發怯，便使出了殺手鐧，問她要多少錢。她一聽，噗哧笑了，說，周先生，你很有錢啊？我說，也沒有太多，就是好奇，想知道那個到底說了什麼。她皺眉，以不無調侃的語調說，看不出來，小靚仔還會口是心非。我說，什麼口是心非，你什麼意思？她說，地域黑是什麼？進屋，我真有正經事。說著，她推開我的胳膊，自己進了屋，也不客氣，一下坐到了椅子上，指了指旁邊，說，你也坐啊。那情形，仿佛她才是這裏的主人。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坐，而是麵對她站著，借著掏煙，等她主動開口。談話與打架不一樣，打架的時候講究先下手為強，而談話，包括講價、談判這種事，最好是後開口，先判斷。她坐下後，四下打量房間，嘴裏一邊讚歎這小屋不大，布置得挺舒服，一邊有意無意地看我，說，什麼是地域黑啊？我心裏知道她是真的聽見了，便故作訝異地說，地域黑？哦，那是一種網絡語言，扯幾把蛋的，為啥問這個？她說，怎麼講？我說，反正是扯淡，沒怎麼講，你幹嘛問這個？她點點頭，說，我呢，這麼大歲數了，再過兩年就要退休，想給孫子留點零花錢，所以你看？我說，那沒問題，你盡管告訴我你都聽到了什麼，然後自己開價，如果你的信息值你開的價錢，這都小意思。說完這句，我在心裏快速盤算了一番，如果她真的什麼都聽見了，該怎麼堵住她的嘴？難道真的要把她滅口？她說，周先生不愧是搞黃金的，就是慷慨，你看這個數怎麼樣？說著，她比出五個指頭。我連忙點頭，說行行，沒問題，你說吧。——這是我擺攤時候學到的一個伎倆，她比出這五個指頭，可以是五萬，也可以是五十萬，我完全可以給她來一個兩岔，到時候如果她說是五十萬，我就說是五百塊錢。她低著頭，眼珠子在眼眶裏不住地左搖右晃，時而瞟窗外，時而瞟門口，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你先告訴我什麼是地域黑唄。我一聽，心裏不由起了謎團，我這都答應價錢了，她幹嘛還扯這個閑篇？於是我說，地域黑呢，大概就是說，一片區域裏鬧了連陰天，一直下雨的意思。她聽著，眼珠子又開始左搖右晃，說，那這個話一般是用來幹嘛呢？我說，罵人唄，詛咒他們那裏一直下雨發洪水。她點著頭，說嗯……原來是這樣。那神情，若有所思。可是為什麼你後來又說，哪兒的人都一樣？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麼？我說，哦哦，那個意思是，有的地方缺水，不怎麼下雨，所以那邊的人總是得意洋洋的，說自己不怕地域黑，我最不喜歡那種幸災樂禍的人，故意反駁……說到這兒，我突然發覺，自己露底了。急忙辯解，說其實我是聽你說哪兒的人都一樣，就解釋一下，不是……一邊說，我抬眼偷看這個老女人，發現她卻似乎並沒有發覺，仍是一臉疑惑，說，謝謝你，給我講了什麼是地域黑，我自己想破腦袋都想不通呢，還是你們年輕人有文化。我笑了，說嗬嗬。她說，那個人，好像會催眠，趁你迷糊的時候，哄著讓你去幹壞事。我說，他哄我了？是咋哄的？她又比了比五個指頭，說，能先給錢麼？我說，現在身上沒帶，你放心吧，我這麼大一個老板，還能賴你這點錢。她點點頭，說，也對，看我都老糊塗了，周先生，您別往心裏去啊。我說，沒事沒事，他咋哄我的？她又四下瞅了瞅，壓低聲音說，你一點也不記得？我搖了搖頭。她說，我提醒你一下，有水！我說，有水？她說，嗯！說的時候，一臉的期待。我裝作回想，皺著眉上下左右沉思了一通，搖頭說，想不起來，哎呀你痛快告訴我得了，我馬上去銀行給你取錢。她說，唉，我不是不想痛快點，你看我是怕說出來了，你又不給我錢。我說，怎麼會呢，肯定立刻給，你去打聽一下，我周某人合作過的朋友，哪個不說好？她說，嗯嗯，五百萬，啊，能一下給吧？我心裏說，去你馬勒戈壁，五百塊還差不多，但是聽她的話音，似乎真的知道，如果這個事情泄漏出去，即便我不把小貝埋了，也自會有正義人士出手，到時候，我還有什麼本錢再在這個上流圈子裏混下去，不是又要去擺地攤？念及此，我把心一橫，說，這個絕對沒問題，你稍等，我給秘書打個電話。說著，我拿起手機，撥了紅波的號，說，小紅麼？紅波說，嗯嗯，不是我還能是誰，咋了周子？我咳嗽一聲，意思是給他打暗號，說，準備五百萬現款，現在就要。紅波說，五百萬現款？我說，嗯，五百萬，三十分鍾內能搞定麼？大力在電話裏搭話說，周子你是不是吃傻了？咱現在五萬也拿……說到這兒，電話那邊似乎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接著又響起了紅波的聲音，說，三十分鍾有點緊迫，現在銀行都關門了，自動取款機不好使，我看看公司的現款夠不夠，周總你稍等一下。我說，嗯嗯，動作麻利點。紅波說，嗯嗯，放心吧。掛了電話，我對這個姓張的老女人說，張阿姨，沒問題的，如果今晚上小紅湊不出來，最遲到明天上午，錢肯定交到你手上。段少爺為了汙龍的事兒，都快愁死了，這點錢算什麼，你就說那老頭是怎麼哄我的吧。她點著頭，說，你身上有毒了是吧？我說，是啊，怎了麼？她說，沒什麼，怪嚇人的。我見她仍是打太極，心下以為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便又給紅波打了個電話，問他錢弄好了沒有。他在電話裏說，正湊著呢，很急麼？我說，嗯嗯，弄好了就行，快帶過來吧，我在紅纓路和東彙路交叉口等你，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