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不穩,他的劍未回鞘,拎著一把劍就好像提著一個耙子一樣,心緒不寧的如同做了一個噩夢一樣。汗寧知道究竟是什麼影響了自己,他在一路上已經想的十分清楚。按理說一路上沒有危險,沒有意外,同時他還找到了自己的兒子,他應該很高興才對,然而他卻……回來的路十分漫長,尤其是到最後就要跨入家門的時刻。他的那匹馬在馬廄裏吃著草,一邊咀嚼,一邊用大眼睛看向他。另外還有兩匹,它們顯得更加安靜。陽光從遠方斜射過來,一些雲像粘了灰的棉花一樣均勻鋪在帶有血印的藍天上,如果太陽不是處於東方,他同樣會將其視為黃昏。“您回來啦,老爺!”他沒有搭理馬修,一個人踏進了屋子。以往這個時間兩個孩子都在睡覺,但今天他們卻都早早地守候在屋子中,他不確信他們是關心他的安危所以才早起的,或者是沒睡覺?他想象不出。汗寧隻想讓他們都退開,然後自己好好靜一靜。“爹——”“別問了,什麼都別問,讓我好好休息一會兒,會有機會向你們兩個解釋的……”他亦步亦趨地從客廳穿過,然後走向自己的屋子。鞋子上黏帶的泥沙仍舊沒有脫落,他也沒有在外麵蹭幹淨,現在閑的尤為沉重。當一張床展現在他的眼前,他不顧自己身上被露水染濕,便直接倒了下去。睡覺嗎?他不知道,他現在感覺異常清醒,是那種不需要的清醒。一個可懼的畫麵穿透眼皮打入他的大腦,他發現他竟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不該這樣,汗寧知道自己一睡覺便會做噩夢,可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如果誰知道這一點,肯定又會指責他,無論對方有沒有證據。在這一點上好像從沒有人理解過他,他該為孩子們做些什麼?他該如何在這亂世上既保住孩子們的性命同時還兼顧他們的幸福呢?他太害怕麵對這一刻,而昨晚發生的事,顯然進一步擴張了原本就在他的心中劃開的傷痕。不,他不需要麵對別人的指責,他需要麵對的隻是他自己……那一夜,還不曾太遠,所以畫麵十分清晰。將蘭卡囚禁其中的那棵樹與其它樹木並沒有什麼區別,隻是不同的時刻它與自己的區別而已。所有樹木都因時刻的不同而改變著形態,他已經相當確信這一點,可他懷疑自己是否能抓住一個恰當的契機將蘭卡“取出來”。他隻在樹木前看了一會兒,便知這件事理論上是不可能的。同時,他知道蘭卡至少已經在樹木中悶了一天的時間,那麼他是死是活一樣不為人知。另外,樹木僅僅隻是囚禁了他,還是說正在竭盡所能的消化他的血肉?被樹枝掩蓋之下的他的那張臉,是否還是曾經瘦骨嶙峋的那張臉?還是被磨掉了皮肉,如今隻剩下一顆血淋淋的頭顱?不,即便他已經死了,他也應該救出他,蘭卡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並不是這個時候的重點。他試圖用手將樹枝掰斷,可是,很顯然這些家夥並不肯放鬆。雖然看起來它們像是從上麵自然垂下的,實際上卻都在地上固定了,而這些猶如樹根本身的牢籠,將裏麵的蘭卡緊緊鎖住,沒有一點可以移動的跡象。汗寧抽出了寶劍,試圖在不傷害孩子的前提下將寶劍伸進去,在用力別了幾下之後,樹幹仍舊持續原來的模樣。他知道這樣對一棵足夠粗的老樹來說相當於撓癢癢,但他明白這棵樹不會總是忍耐他的騷擾,或許它能守護住他的獵物,然而汗寧不會輕易放棄。他揚起寶劍,知道這樣別來別去沒有效果,而且還可能將劍身弄斷,於是,他橫著向樹木揮舞過去。結果劍刃鋒利,一些黏帶感讓他知道劍成功地傷害了它。他不指望這把劍能夠將樹藤完全砍斷,但至少會令對方服輸,進而鬆開所有的——正當他準備砍第三次的時候,一隻活動的藤蔓向他的手臂延伸過來,速度之快讓他一下子失去了應對。它們抓住了他的劍柄,在觸摸到它的那一刻他慌忙鬆手,好像生怕自己也被吞食一般,可是他沒想到對方不光隻是奪走了他的寶劍,那支劍直溜溜地向老樹飛去,然後插在了上麵。在劍身顫悠了兩下之後,寶劍從樹木中掉了下來,老樹的藤蔓縮了回去,從陰影中消失不見了。它的樹冠猛然顫抖了幾下,不知從哪個地方傳來了一片類似風的怒吼的聲音,滄桑且令人膽寒。樹枝上不知是塵土還是樹葉碎屑從空中掉落,他借著自然之光向後撤了撤,將身上的東西掃落。待一切平息之後,他試探性地向前走來。汗寧沒有直接看向他的寶劍,他懷疑這棵樹還會有其它的攻擊行為,可是,當他看到樹中間那汩汩流出的黑色液體之後,突然間,身體好像失去了支撐的動力似的向前撲了過去。在那裏,他看到了蘭卡被刺傷的手臂……之後的哭聲他不想回憶,即便他自己,也著實為他當時的聲音震驚。而如今,雖說他已經讓河水洗去了他臉上的陳雜,但他真的能夠重新開始麼?他不知道。隱隱的鬼痛在他的頭腦中作祟,汗寧不再試圖用無能為力安慰自己,他需要找一個解釋,而在他所認識的人之中,至少還有一個可以斷定知道這一點。從汗寧家到那個女人家的路程沒有多遠,他希望這個時候女人不會恰好出去,可當他到了這個女人的家中的時候,發覺那個答案是肯定的。他決定從她的家中守著,女人的院子中所有的門都是敞開的,或許多數薩米人都不愛守護自己的財產,但她家中的這種表現讓汗寧確定她應該不會走的太遠。從她家的院子中,他拿了一把草墊在屁股上,然後隨便找了個平一點的地方坐了下去。安靜的環境總是讓人多想,汗寧不知不覺又開始回想起那個畫麵,他不知道究竟那棵樹是該怪物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如果它有那麼大的危險性,那麼那塊區域的所有樹木就都有危險,為何她的孩子還要去那裏玩呢?還有最令汗寧匪夷所思的是,那棵樹似乎對汗寧並不感興趣,難道它能嗅到氣味,能判斷什麼樣的肉更加細嫩嗎?這些想法對於一天前的他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如今不得不說,這都是一些值得考慮的推測。薩米人在這個地方生活的時間要比他們長,他們對這森林一定更加了解。在僅有的這幾年的管理中,汗寧沒想過,也不曾派遣士兵對這塊森林進行過偵查。畢竟森林對於這些誰來說都毫無新鮮感,他們從中穿越,他們本就生活在森林之中。而且,看似十分軟弱的薩米人都能生活的地方,強大的洛克伐人又為何不可?而如今,他發覺自己錯了,而且還錯的很離譜。可是也有可能是白天樹木沒有任何變化,因此並不惹人注意?總之可能性太多太多,他需要這個女人給予解答。圍牆外麵進來了兩個人,汗寧還處於沉思之中,在他們看到他之後正想要離開的時候,汗寧喊道,“站住!”他們一大一小就那樣站在了門口,汗寧站起來,走到這兩人身後。“轉過來,我得問你一些問題。”女人和孩子雙雙回過頭,隨之轉過來的還有一個半裝著果實的籃子。眼前的女人依舊穿著昨夜見他是穿的衣服,而白天見到她的時候又有所不同。她沒有想象中那麼蒼老,從麵部來看也不是那麼像薩米人,更確切地說不是那麼醜陋。她的睫毛很短,頭發被水打濕並不雜亂,但仍舊打著卷。在她的臉上,有幾條並不明顯的刮痕,但卻沒有皺紋。下巴如同坐在地上的屁股一樣,輕薄的鼻孔發著光,好像陽光強烈一些就能夠透射過來似的……“很抱歉,我不能回答你。”女人決然地說,不知為何,她此刻的聲音比昨夜他所聽到的細嫩得多。“我也很抱歉再次打擾你,但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必須——我必須請教你,隻有你才能解答。”女人閃爍的目光釘在了他的臉上,接著,她一低頭,囑咐孩子拎著籃子跑進了屋去。而兩人相對站在院子中,汗寧感到一種讓他有些接受不了的氣氛,還是他隻習慣於坐在椅子上討論呢?“你說吧,你想要問什麼。”他盡量用最簡潔的語言將自己所見的一切描述出來,除了他的劍無意間刺傷了孩子的部分。這個女人的目光原本沒有什麼,但隨著他的敘述越發神奇化,她的臉也向一朵畸形的花一樣綻開了——“這些樹有夜間紮根的活動,這我知道,但是我並不知道它們還會吃人呀……”這句話說得汗寧一臉疑惑,“可是,你告訴我要我夜晚再去找一下……”“我,我隻不過。”她的眼睛變了一個神色,“那塊地方有時會掉落一些讓人昏迷的東西,我的意思是讓你在其他地方看看,你的孩子是否倒在某個不是那麼明顯的地方——”汗寧的眼珠一瞬間凝固了,就在這一秒鍾,他恍惚被什麼東西大大撞擊了一把,接著心裏便混亂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