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人與魂(1 / 2)

他知道這個思想正在拖累自己,可是他卻不能像神靈一樣將其隱蔽。真的,他都已經不求拋棄了。時間正值晌午,烈日正炙熱地烤著蘭卡,這些可惡的樹木居然在這個時候逃避了,不願為他展開一片樹蔭。而他此時也越來越疲憊了,好像走路需要的一切必要條件都被奪走了一樣,他的腿軟,他的心碎的稀裏嘩啦,他頭暈目眩——我急需睡眠,能夠好好睡一覺就足夠了。在森林中到處都是可以休息的地方,隨便一顆平坦的曬熱的石頭,及膝高的茅草甸子,或者蔽蔭的樹下,走到這裏的危險近乎於無,蘭卡不想為並不存在的東西讓自己過度慌張,否則,他根本也不配走下去。他停了下來,隨便找一株主幹光滑的樹靠著,借水袋喝了一口水,算是喘了一口氣。雲像一顆白色的石頭一樣不懼太陽的炙烤,他真希望自己也能那樣,林中無風,懸掛樹梢的葉子仍舊在微微顫抖,但凡周圍一恢複平靜,他便會回想起自己與姐姐鬧的矛盾,原本正確的事仍舊會引發鬱結。蘭卡尊重自己的父親,因為他雖然不太喜歡跟孩子交流,可做的事情多半是對的,但對姐姐的感情不同,他喜歡她勝過任何人。這種油然而生的眷戀總是讓他難以對自己承認——我就是要放棄她的性命。可是她拒絕了他,這不同於大敵當前的逃走,蘭卡為這種自作主張感到難以堅持。他或許一點都不懂,為所愛的人付出性命其實是多麼值得的一件事……但他仍舊不能回去,他在離開的時候已經將未來設想的很好。他知道自己必然要麵臨這種罪惡感的侵蝕,但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就會漸漸麻木,漸漸將姐姐忘記。他變成了一個毫無感情的人,無論他是否完成了自己對整個世界的貢獻,或者他所遇到的、所想到的不過是一場空夢,他也不能有任何後悔。誰都會麵臨來自他自身未來的不同巧合,他無法預料,隻能為此付諸一切。蘭卡迫使自己睡著,在身後堅固的依賴下,他期望自己能多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何種意義——我生存在一片寧靜祥和的土地,溫和的風,溫暖的雲,美如畫的人以及未曾見過的人造景致。我的身邊是流淌著的清澈的小河,使大地不至貧瘠,水汽蒸發,隨風吹來的是一陣清涼。我的皮膚在靜享這一切,安寧回到了我的心中,鳥兒和昆蟲在向夢中的我訴說那些故事,樹木在朝著風吹去的方向搖擺……他睜開了眼睛,這些催眠的想象並不能解決他的問題。正常人誰會為疲倦入睡而如此困難呢?盡管蘭卡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從死神手裏奪回來的,可也沒有讓他失去了睡眠的功能,如果真的那樣,就別帶給我疲倦!心中懷著寧靜沒有作用,向命運大聲呼喊反而讓他更為清醒。如此又該怎樣?繼續前行?難道這是命運對他刻意的安排?不讓他有一絲休憩的時間?蘭卡懷著這樣的心態站了起來,但是他的身體並沒有在這短暫的時間恢複過來,反而黏在了這個地方,連邁一步都感覺麻木,連看一眼都覺得暈眩,連直起身都快要傾倒——再次放鬆身體,他的手從法杖上滑落下來,而法杖則倒在了他的懷裏。沒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去救父親,我所想的都是借口,我麵臨姐姐的指責之時想到的隻有逃避。他感覺傷痛不已,無需他去預料等待父親或姐姐的是怎樣的結局,等待祖文的又是怎樣的結果,他已經眼淚縱橫。甚至於——不敢睜眼看待這個世界。周圍在他哭泣的時候變得安靜得多了,讓他在此時此刻隻能聽到自己的悲泣的聲音。它們或許是故意這樣做的,他自己卻是情不自禁,他自認的堅強是建立在軟弱的基礎之上的,他對待敵人一點勇氣都沒有……千萬種矛盾在胸中膨脹,各種錯誤猶如捆繩深深勒入他的大腦,令他感覺自己做的再多也無法拯救他所犯的罪惡。前進或回頭都一樣艱難,他的周身脆弱,脆弱的難以自已;他的靈魂已經脫身,在他的上方環繞,在正視著這是否是它的主人……“我的熟悉的朋友,能否將你的煩惱說出來呢?”蘭卡猛然向周圍看了看,“究竟是誰在說話?”但是無人應答,他背後的樹木呢?就是一株平常的樹,沒有人類,沒有野獸,樹木也是常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躺著的木杖,“是你,還是我自己的想象?”“是我,亦是你的想象——”它說。“那我又何必說出來呢?這些你已經知道了,你同我親眼看到的。”“既然是已經被你我了解的事實,說出來又有何妨呢?”蘭卡想了想,又猶豫了一下,“好吧,我會盡力將事情說明白,但你要保證,這能讓我改變自己,無論是那條路,至少讓我重新站起來。”木杖不語,蘭卡則開始敘述了起來:在我的心中這是十分迷亂的東西,我之所以感到疑惑,是因為我有足夠的選擇的餘地,而我的選擇將會導致我失去兩樣不同的東西——夢想和親情。至少從我的角度上來講是這樣的。夢想是虛無縹緲的,親情正發生在眼前,我不光愛姐姐,尊重父親,同樣也想依賴自己的能力解救父親,以向我那個哥哥證明我比他更強一些。我對我的親人有過一些自私,我害怕姐姐被別人搶走,我擔心父親把我看透,而哥哥呢?我甚至希望他是不存在於這個家裏的一個人。但這隻是最初的想法,是我身為一個兒童的想法,現在我即便能找到足夠的理智抵製這些錯誤,可內心中還是避免不了這些隱藏著的傾向,我想,若要解決現在的問題,可能去除這些根源是一個好的辦法。這件事的矛盾,與我誤入陷阱陷害父親這件事並沒多大關係。我隻是為我對家人的情感程度矛盾、我對自己選擇的肯定性有多少矛盾、我對於我堅信的這些幻象的矛盾,也包括你,生長在我身上的神聖的靈魂。我從未要求你支持過我,因為一旦有了這種支持,那麼我就會覺得本應負擔在我身上的重擔變輕,那麼我就有足夠的借口為自己尋找一些不可控製的逃避之道。因此,我寧願所有的責任都由我自己來承擔,我隻想知道,如果我認為我所作的事情是錯誤的,那麼我是否還需要堅持到底呢?換個角度說,如果我堅信的是正確的,但我的心更希望我能拯救父親,哪怕丟掉一切也要換回我的責任、以及道德規範於我的珍貴的東西,那麼我是不是就應該反悔呢?……法杖依舊什麼都不說,蘭卡著急了,“你倒是說話啊!”它依舊沉浸在自己的鐵石心腸中。蘭卡意識到自己已經說了,不需要任何支持者來肩負他自己的責任,所以,即便他的法杖不開口,也沒有任何毛病可言。真正能夠做決定的是他自己,真正肩負這一切的也隻有他自己。“我並不想擔負你所擔負的問題,並且我也擔負不了,但我還是可以稍微說幾句話——”“請講。”蘭卡說。“在你的眼中,你身犯多種錯誤,然而如果有一個你可以輕易解決的途徑,那麼你希望是哪個?”蘭卡想了想,“隻要能拯救我父親就好,隻要這一點實現了,這諸多的罪惡就都可以解除。”“那麼,在你的眼中是親手殺害你的父親罪惡深,還是經由你的錯誤選擇造成父親死亡的罪惡更深?”“當然是我親手殺害他的罪惡更深——”“這裏麵對死者又有什麼區別呢?”蘭卡心中一抖,“沒有任何區別,隻是我感覺被親人所殺會更令人心痛。而這種感覺究竟來自於哪裏?是我的姐姐麼?”“我之所以感到慚愧,並不是因為我的愛,我誕生於自身的憐憫,甚至我的理智,隻是因為我的姐姐叫我這麼做?”蘭卡一時間很難相信自己的這種想法,因為在姐姐教給他的觀念中,這無疑是一種極大的罪惡。蘭卡因為喜歡姐姐,而更願意跟她在一起,因為快樂所以心生向往,這是自他誕生以來就有的。而對待父親,他卻並不能做到十分由衷,難道真是這個樣子麼?他的情感上的理智是姐姐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難道他就要在此刻一下子打破嗎?不,他決不能這樣,這比他身犯重罪還要難以接受。因為他這分明就是歧視,歧視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任一生命——試圖讓它再回複他的機會渺茫,他隻能在現存的困境中求生。某人借用法杖的思想向他傳遞的說法並非沒有道理,可這給人感覺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覺悟,是另一個世界的思考,倘若那個世界也存在許多人的話,他們可以為自己的錯誤導致親人死去而毫無忌憚嗎?他們會將自己的自私視為世界上最值得爭取、值得保住的權利嗎?無論別人怎麼想,這一點在蘭卡這裏完全說不通,他隻求能從心底讓自己解脫束縛。“是誰殺害父親本沒有什麼區別。”可我的心裏卻並未獲得解脫。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蘭卡從地上站了起來,就好像已經解脫了一樣,他感覺到猶有那麼一絲正確的誘因所在,這一點支撐他站起。或許前方的道路還需要他尋找更多的理由,但理由或借口,都為人所能做到或不能做到而憑生區別。他不該為此耗費精力,因為他的心裏已經早就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