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埃拉點點頭。“我每天都有這樣的想法。”安娜說道,“但是,我覺得這件事恐怕沒那麼容易。”“可你說你也有這種想法,就代表你應該也想過一些方法吧?”“是想過。”安娜講,“不過我都是把自己的性命算進裏麵的。”“為什麼?”“因為——因為……”安娜皺著眉頭,發覺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性命算進裏麵?她覺得我甘心情願做他的陪葬?她隻是覺得,自己隻要殺了他,就肯定會栽在另一個人手裏。無論是安娜曾經所懷疑的這些士兵、這些被毒害了心靈的女孩子,或是聞訊趕來的國王軍隊等等,就算她好運逃過這一劫的話,還有數萬隻森林野獸在等待著她,當然,這還要等她能夠不用吃東西便可以走到它們的視野範圍內才行。“你現在跟大家在一起,還有什麼好怕的呢?現在沒有人想要傷害你,我們這些人雖然看起來是帕尼洛聚集在一起的,可實際上是因為我們聽到了一些消息,然後才主動加入到這個被驅逐的行列中。我們的最終目的是獲得自由,姐姐,無論去哪,我們反正都不願意待在這個鬼地方。”“你們沒地方可去。”安娜說,“這周圍都是森林。”“人在森林中就不能生存了?”“不是。”“那是怎樣?”“我是說沒有一個美好的地方是值得憧憬的,埃拉妹妹。”她本不想這麼叫,但現在的她需要跟她拉近關係,“而且,我們也根本逃脫不了。”“為什麼?”她又問為什麼——安娜將視線拉近,試圖看見一個更加透徹的埃拉,結果卻隻看到了一個懵懂的女孩子而已。或許這件事說出來並不能讓人相信,但她是親眼所見父親被無形的東西殺死,她隻看見血液湧出,傷口擴展,直到父親無言死去。這究竟是誰在作怪呢?是那個人,安娜知道,從森林中她見識過他的能耐。“你可知道我的父親是怎麼死的?”埃拉將身子擺正,艱難地說,“我聽說,聽他們說是你殺了他。”天呐,這究竟是什麼世界?安娜驚訝的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但我不相信!”埃拉努力申明,“我一直堅信你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是的,我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真正做出這件事的是那個巫師——”“巴蘇特?”“你知道他叫什麼?”安娜懷疑地問道,埃拉則點了點頭,“我見過那個老頭兒來過我們家——帕尼洛的家。”她糾正了一下,“他們在一起說了許多話,但我們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她的猜想沒錯,就是帕尼洛跟他混在一起。原本,她還抱著一絲懷疑……為什麼總是這麼傻?她對自己說。“恩,你難以想象他究竟有多厲害埃拉,父親就在家中,莫名其妙的就被他襲擊了。”埃拉表情沉靜下來,顯然是想聽她說更多的細節,而這卻是安娜一直試圖將其抹除的記憶中的一段。她想了想,正想要說,卻被埃拉打斷了。“那你的意思是說,大家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我也不知道,以他的能力隨時都可以殺掉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但是我們都好好的活著呢對嗎?”“沒錯。”安娜點了點頭。“那就代表他可能有其他的陰謀在裏麵……”“聽到你說他跟帕尼洛的關係之後,我覺得好像他隨時都在窺視著我們似的——”“你是說他偷看了我們洗澡?”安娜舒了一口氣,“我可沒這麼說。”“反正我們現在也弄不清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所以我們就先殺了帕尼洛好了,壞人死一個算一個!”知道埃拉是在用安慰的口氣說話,安娜想了想這說法在某個角度來說卻很正確,現在已經不是可以一些人圍坐在一起商議戰鬥策略的時候了,太過畏懼反而什麼都做不了。幹燥的風撩過森林邊境,又或是森林的包圍圈內,姐妹們因為洗了澡而變得清涼很多,濕潤的頭發早被吹幹,一顆顆明爽的眼睛,身著輕薄幹淨的衣服,卻免不了要做接下來的事。倘若父親知道她要殺一個人的話怎麼想?他肯定覺得這不是女人該做的事。在他的眼中女人什麼都不做並不是錯,做了還做錯了才是大錯,這種汗寧家延承的風格在三個孩子中都有體現,盡管她已經發覺自己不太了解那兩位已經死去的兄弟了——他們三位已經在同一個地方聚集在了一起,可能他們也在等待著她的加入。安娜並不能簡單放棄,尤其是這個時候,她雖然畏懼,畏懼自己的家,畏懼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可隻能說痛苦讓她變得堅強,她不再覺得自己忍受的這些是值得難過的了。大概這一切的功勞都要歸功於埃拉,是她讓她不再孤立無援。沒錯,帕尼洛是必須死掉的一個,在她以為全世界沒有什麼人值得活下去的時候,她也曾誕生過要拋棄世界的想法。要說罪惡,這種罪惡要比埃拉的想法更大,這不是簡簡單單產生在她無比傷痛的時候的一個幻想,而是她每時每刻都在質疑的問題。慌亂的世界,盲目的人群,親情的連結已經被無情地打破,沒什麼能讓人們再找回曾經的樣子了。人們在不斷退化,直到最後變成一個徹頭徹底的野獸。“姐姐,你不需要為他憐憫。”埃拉看著她說,“他罪有應得,死上一千次也不夠!你對他不太了解,他來到這裏所做的一切都是如何讓自己看起來不同。當人們身上的衣服早已磨破了,他還是會穿著鮮豔的衣服,騎著高大的馬從到王宮的道路上來來回回,人們都看在心裏。聽說他還從王宮那弄來不少寶貝,有一些心地不正的人正是通過他的手向國王貢獻一些東西,期望在國王的手下求得一份官職,以為這樣就可以幫助國王克扣人們手中的新鮮的未發黴的食物。”“結果呢?”安娜問。“沒什麼好的結果,國王很吝嗇,不肯對任何人施舍,許多事情都是由帕尼洛處理的,所以如果有油水的話都在帕尼洛這裏。他就好像將自己囚禁起來一樣,自從宮殿建成就從未出來過,最近聽說他要在弗洛蘭迪城舉辦一場婚禮。不是在宮內,而是在廣場上,應該有許多人參與的。”“你,你聽誰說的?”“我們自己的人,即便我們聽說國王已經拋棄了帕尼洛,但我們還是有點懷疑,直到我們確定了國王已經不打算對這裏的人給予物資供應了之後——”“國王拋棄了他?!”安娜的心再難平靜下來,她喘著粗氣,腦袋在嗡嗡響。“是啊。”埃拉說道,“你肯定以為他是國王派到這裏管理這個聚落的居民的對不對?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不過也難怪,一群陌生人深更半夜來到你的家裏,然後又殺了你的仆人,誰都不會想到這裏麵還會有好人的存在。我們為我們的所作所為感到難過,但在那個不確定的時候我們也實在沒辦法。”安娜想起了兩個仆人陪伴她的日子,馬修就不說了,他可以說已經背叛了她,但裴娜死的卻太不值了。“那,他們有沒有說國王跟誰結婚呢?”“據說是將軍的女兒——”“是她?”“你肯定認識她對不對?”安娜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哥哥與她有過一段,但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什麼時候?是到這裏來之後,還是在很久之前?”“在這裏,之前的我們都太小了,我都已經忘記了蕾雅小姐的模樣了。”埃拉一邊點頭一邊想著事,她不再說話,話題好像到這裏就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安娜也趁著這個時間在腦海裏整理自己剛剛獲知的這一切,倘若這件事是真的的話,那殺死帕尼洛顯然是相當容易的事,國王會向對待父親的死一樣對待他的死,而他似乎已經精神崩潰,並且在婚禮期間也完全無心管這些士兵,還有一些他完全不在意的女孩子。“我們該回去了吧,我想帕尼洛現在已經醒了,我不想為洗個澡過多辯解什麼。”安娜站起來,卻被埃拉拉住了。“別著急,姐姐,我還有事情跟你說呢!”“什麼事情呢?”“坐下來。”她的眼裏充斥著古怪的眼神。安娜從她的身邊再次坐下,然後靠近她,“這個給你。”埃拉給她拿過來一件東西,是一把小刀。“帶上這個,防身用。”“我身上沒地方可放。”安娜拒絕說。“那你也得拿著,我們這些人中並不都是朋友,而且那個時候你也看到了,一些是想要逃走卻並不規矩的人。哥哥不想讓這個剛剛組建起來的群體破裂,要按照我的意思就應該把他們都殺掉……”“好了,埃拉,別說了。我拿著這東西就行了。”回去的路上,安娜感覺自己心情並不穩,總有一些情緒牽動著她。她究竟在害怕什麼呢?帕尼洛會死,她已經不必再忍受任何折磨了。巴蘇特也並未影響她,至少不是現在。一些薩米人在道路上行走,他們既沒有關注她,安娜也沒有關注他們。埃拉一路上都在抓著她的手,好像生怕她會逃走一樣……終於回到家中,安娜看到一些人在忙忙碌碌地整理著東西,這是怎麼回事?“都準備好了嗎?”埃拉問道。“該了結的都了結了。”洛斯一邊說,一邊看著在一旁木訥的安娜。“他在哪?”埃拉問道。“還在那個房間。”安娜恍惚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突然變得全身無力,但她卻抑製不住自己的腳步向那個房間走去,那是屬於她的房間。房門打開,帕尼洛巨大的身子鋪在她的床上。可憐的他連睡個午覺,都隻穿著一條被截了一半的褲子。他赤裸著上身,黑褐色的刀口在他的腹中剖開,血肉綻開,白花花的肉混著紅色的染血,曾經軟趴趴的身體如今看起來僵硬了許多。她靠近了一些,埃拉跟在她的身後,“姐姐,你不要過去。”但她還是走到床邊。帕尼洛的雙眼緊閉著,嘴巴有些扭曲變形,四條肢體都彎曲著,鬆散的肉鋪在床上,就好像已經定了型一樣。她凝視著這張殘破的臉,不知為何,安娜想笑出來,但她現在眉頭緊鎖,她拿出埃拉送給她的那隻小刀,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兒後,便用力地向他的心髒位置刺了進去,仿佛人仍舊活著一樣,血液從刀刃的兩邊湧了出來……這一次,安娜已決心褪去曾經軟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