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感覺父親變了一個樣子?”蕾婭跟祖文小聲嘀咕了一句,祖文向巴蘇特那裏看了一眼,說,“可能是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吧?”她坐不住了,剛剛發生的事情裏就讓人奇怪,這奇怪看起來比他們此刻麵臨饑餓更讓人心中難受。衝到父親跟前,她斜瞥了一眼巴蘇特,不帶任何情感。等到巴蘇特那張漂浮的詭異麵孔從父親身邊離開之後,她才問道,“他都對您說了些什麼?”父親無神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麼,我們隻是稍微——稍微討論了一下接下來該走哪一條路……”她攙扶著父親來到眾人身邊,因為他看起來比原來疲憊了。“您不該找他討論,你身邊還有我們,我們都可以為您出主意。”蕾婭說,“他是不能相信的人,您之前告訴過我。”“我隻問你是不是還相信我——”父親目光卓然地看著她,的確,這是一張無法質疑的麵孔。可蕾婭卻總覺得眼前的父親有點不對勁,尤其是他已經不將事情對她講明了。難道連女兒也要隱瞞著?還是說巴蘇特已經對父親施了一個魔咒呢?沒人對她解釋,許多荒誕的東西都沒人能夠證實。她幻想巴蘇特的能力並不存在,所有不能解釋的問題不過是某個人的陰謀。但這件事怎麼現在成了幻想呢?世界到底怎麼了,到底哪一部分是真的,哪一部分是假的?關於神奇而光明的傳說有,灰暗的非正義的傳說也有,可就是誰也拿不出證據,即使是曆史上也未曾記載過究竟瑞卡麗娜女王的傳說是真是假,究竟阿裏克斯曼是否真的憑借預言拯救了聖女堂的朝拜?巴蘇特的能力是否存在?還是僅僅操控了人的心性讓人不安,困惑,是不是從親眼所見的人口中也一樣言過其實?現在思考這些東西好像與她們現在所處的困境並沒有關係,隻是蕾婭一看到巴蘇特就忍不住想到這些,想到過去的慘痛回憶。盡管現在那些問題已經如數化解,但這些搞不清楚的神秘東西在她、父親,還有祖文的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這些烙印之所以不能化解,就是因為關於這些東西的知識在別人眼中都是一片空白,與任何一個人交流的話都會遭到毫不留情的言語回擊。盡管他們也解釋不清事情為什麼這麼奇怪,但他們卻總有理由證明現實中沒有什麼鬼怪與神奇……“那麼結果呢?父親,你們決定怎麼做?”像對待祖文一樣,蕾婭知道得放棄在某種時候必須得放下這種計較,不然就會在壞人麵前變得脆弱不堪。“我們要穿過這裏。”“恩。”蕾婭點點頭,“兩麵環山,路隻有前麵或者後麵。”“回頭已經不可能。”蕾婭回過頭,以為是祖文在說話,但後麵站著的卻是洛斯。“可是陛下,人們恐怕難以說服,就算——就算他們心裏也拿不定主意,但讓他們往前走的話恐怕並不容易。”“還是再用一次老法子?讓他們自由選擇前進或者後退?”幾個人圍在父親身旁,但他並沒有說什麼,似乎也沒有說什麼的打算。他呆呆地凝視著地麵的那一寸灰色的土壤,好像已經萬念俱灰。她知道這一定是巴蘇特對父親說了什麼,可是究竟是什麼呢?父親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在意的隻有她。而她現在也好好的,那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時間就這樣漸漸流淌,他們幾乎感覺不到風的流動。空氣凝滯了下來,這裏的每個人都被刻在一張靜止的畫中,而在這幅畫之外,人們依舊在以平常的方式喧擾著這個世界,似乎絲毫不在意決斷如何,結果如何。“陛下,我們需要您給一個決定。”洛斯首先開口,顯然他在這裏最不了解父親。“我並沒有什麼決定,我拿不出來,也不像大家投票就可以解決那麼簡單。”他站了起來,“傳令下去,我們繼續前進。”就這樣,他跨上了馬,眼睛注視著身邊的幾個人。異常慘淡的目光在空中交織了好一會兒,好像是在等待著國王下一句振奮人心的話出口,他們都定在了地上。“去吧,注意身邊的人,讓他們保持隊形,緊跟隊伍,否則迷了路誰都救不了。”淡淡的幾句嘮叨,完全不像父親的作風。但蕾婭還是首先服從了,接下來是祖文,洛斯帶領士兵們回到人群之中,催促休息中的人群站起來,但所有人都失去了力氣,質疑聲也毫不間斷。父親先行上路,他們緊跟在身後,回過頭,蕾婭看見留下的人那番迷惑的眼神,就好像他們是希望,而希望正在離他們遠去一樣。“父親,我想您還是跟他們說一下現在的局勢,告訴他們現在除了這條路之外我們別無選擇。”祖文帶著誠懇的語氣說道。“你是想讓他們依賴對我的認同上路?這跟憐憫沒什麼不同。”祖文尷尬地僵硬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蕾婭,試圖得到她的支持。蕾婭的目光都被周圍的荒涼之景奪走,這是一塊很容易讓人喪失精神的地方,並且,在這裏幾乎毫無生存的可能性。如果前路漫長,都同現在一樣的話,他們毫無生存的機會。父親應該清楚知道這一點,但為什麼他還是走的那麼堅決呢?三匹馬在繼續行進,步履飄忽,雖然速度不快,但仍舊把留在原地的人們落下很遠。她聽到士兵們的催促聲,可是他們最多隻在森林的交界處站住腳步,向這邊看一看而已。在這一刻,蕾婭開始心灰意冷,好像從人們的心裏麵,他們成了帶著他們離開卻又拋棄了他們的人,這等於間接地送他們進入了墳墓。人群中有一個人突出出來,他穿著一身灰色長袍,意外地騎著一匹馬,還沒等士兵將他攔住,他便從他們能夠觸及到的位置脫離出來。隨著距離一點點拉近,蕾婭看到原來過來的是巴蘇特。他的馬在地上飛奔幾步,在臨近的時候慢了下來,帶著絲毫沒有理會蕾婭他們的意思,他直接從兩個人之間穿過,然後與國王並駕齊驅。“這可是一塊完全不同的地方,國王陛下,我想您已經親眼見證過了。”巴蘇特說著,為了聽得更清楚,蕾婭和祖文。也相繼向他們靠攏,似乎已經將落後的人群忘記了一樣,“它有一個名字——‘寂寥之地’這裏的世界與其它世界完全不同。當然,許多人通常隻會看到它的表麵,比如說這種衰敗的曆史,現在以及今後的寸草不生……”他是在說我麼?蕾婭心中琢磨。“但這裏卻與其它地方有著明顯的不同,身在這裏的人並不會為饑餓所困,也一樣不會口渴。他們以自己的靈魂姿態在這裏飄遊,不需忍受來自凡塵的肉體摧殘,更無須感受人世間的愛恨與痛苦。”巴蘇特帶著特別的含義向蕾婭和祖文看了一眼,“可這裏也絕非一個溫順之地,身在這裏很容易迷失。無論是記憶,思想,靈魂,簡單說身在這裏就像死了一樣,所謂痛苦來自於這些靈魂的精神撕裂、意誌消磨、靈魂渙散,以及不知何年何月的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蕾婭問道。“我知道不少傳說,我的公主。”巴蘇特解釋說。“但我從前可沒聽你說過這些——”“而你現在已經聽到了,我也實現了我的諾言對不對?”巴蘇特居心叵測地看著她,她想了好半天,才記起那時候巴蘇特離開,向她許諾的會給她——不過,嚴格來說,那個承諾是變戲法,但他現在隻是在說故事而已。蕾婭決定抓住這個先機——“您記錯了,你是答應我要給我表演一些魔法的把戲。”她的話沒說完,父親就突然回過頭,沒錯,蕾婭還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關於什麼承諾蕾婭自己也沒覺得有實現的可能,所以她隻對父親說巴蘇特走了,可就是讓他相信這一點也花了好幾天的時間。不過最後他還是回來了……“當然,當然!那個故事隻是一個簡單的開端——真正的表演馬上就會開始。”蕾婭笑了笑,並不知對方要玩什麼把戲,她的目光盯著巴蘇特,隻見他將手伸出,延伸至她的背後,“請留意你的身後,公主——”“你是要從我背後變出一個人來麼?”蕾婭略帶慌張,對巴蘇特的表演她的確有些害怕,而祖文好像已經替她視線摸好了底細,他們目光稍微交彙了一下,然後蕾婭轉過身。“什麼也沒有啊——”她說。“不,再往後麵看——”從已經調轉過來的馬的屁股,到地麵,她的視線一點點拉向走過的地方,並一直延伸到遠方。“你在開玩笑吧?什麼也沒——”人群中出現了一陣嘈雜聲,她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在破損的樹枝的間隙中,她發現了這種聲音來自他們後麵的最遠的地方。叫嚷聲音混在一起,她分辨不出究竟有什麼有用的信息。直到一些騎著馬的士兵也相繼向身後看去,一聲號令響起“快跑!跟著國王的腳步——”一些前麵的不明是非的人仍舊在好奇地向後看,但如同波浪一般,後麵的人潮迅速向前湧了過來,不論是想要還是不想要前進的人,在這種推動下都不得不前進。而這種慌亂的狀況避免不了有一些人會被踩在下麵,嚴重的話還有丟掉性命的可能。蕾婭咽了一口口水,這是幻象?是魔法?還是一個表演?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哪一部分是真實的,哪一部分是表演中的,隱隱的感覺告訴她巴蘇特的表演從來都要比現實更加糟糕。並不是所有人都在向前方奔跑,她看到有一些人在順著兩旁高聳的山坡向上爬,但是沒爬多遠,就被一種身披深色外衣的影子般的東西擎了下來,拚命的嘶叫聲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被傳出,然而蕾婭卻隻聽見一半,便見到這個人的身體被撕成了兩截。“停下!如果這是你變得戲法的話快給我停下!”蕾婭好像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她轉過頭,對巴蘇特嚷到。“很抱歉,我的公主,這其實不光光是一場表演。”巴蘇特帶著毫不在乎的口氣說著,祖文雖然並沒有表露自己的情緒,可在絲微之間,她能感受到他心裏的咬牙切齒。但是,這裏還有一個看起來十分平靜的人,那就是父親,難道,難道說——她感到難以想象,甩掉耳朵中衝進來的慘叫聲之後,蕾婭走到父親身旁,“父親,您——難道您知道這件事?不管怎樣,快點結束!”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口齒不清,有一部分人已經跑過了他們所處的位置,但是毫無例外的,所有人除了幾個看起來比較熟悉的士兵停下來注視著他們之外,其他人都在向著他們認為安全的地方跑去。“讓他停止這個表演!”父親沒有答話,但是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聲音,“表演已經結束了,蕾婭公主,接下來的事情我就有些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