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欲求之事(1 / 2)

風雨像記憶中一樣來了多次,而一旦過去,它們也一樣會變成記憶。天在一天天冷卻自己,常綠樹的葉子變得更加蒼翠,落葉樹則顫抖著將變了色的葉子搖落,盡管對於它而言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安娜卻有了機會將幹了的落葉生火取暖。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失去了計算天數的打算,而將心思放在如何讓兩人更舒服地穿過這片廣袤的森林。門齒獸已經長到及腰高的地方,它們隨時隨地地捕捉獵物,借助他們的刀子將肉割成可以吞咽的塊頭。蘭卡和自己也能享用一部分,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對毛皮的利用,她花了好長時間研究如何將毛皮縫補在一起,如何祛除這些動物身上的異味。前一段時間她生了一次病,病倒之時她以為自己會命喪於此,不過蘭卡陪伴著她,直到她身上再感不到任何異樣之後才走。那一次整整浪費了十天,也唯有那種情況下她會記得時間。這一次上路之後她感覺自己變了,一直以來她都無法安定自己的心情,大概是為周遭所迫,然而那種理由現在已經不起作用了。她曾經質疑自己的身份,質疑自己的能力,進而忽略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她是姐姐,一個真正的姐姐應該做什麼她再清楚不過了。蘭卡總是在進步,成長,然而她卻隻是想要讓他做個孩子,以便自己的身份能夠坐穩。顯然,這是一種自私。在明白這些之後,安娜變得跟蘭卡一樣喜好沉默,她愛跟自己的小獸溝通,而它總是在她的撫摸之下在地上打滾。她總是微笑麵對這一切,對於身體上的疲憊也越來越失去了感知。最近他們的路被迫改變,因為前方橫亙著的山太高,不光不好攀越,想要繞行也一樣找不到路徑。蘭卡在那時是最悲哀的,他的眼睛注視著連綿起伏的高山,手則在繃緊和鬆弛中轉移。他想要攀越高山,她知道,然而這些山不光光禿禿的,而且山中灑滿了碎石,一旦有一個不小心的話,他們就會粉身碎骨。“翻越這座山對你來說很難麼?還是隻對我是個危險?”安娜問他。“我也不好說。目前對我們最簡單的方法是從這條路走,然而在那路的盡頭卻是一段山崖。”“不敢相信你竟然不會飛行的法術。”安娜調侃他說,但蘭卡卻並沒有將這句話當做玩笑,他連頭也沒回。“我又沒有翅膀。”“而你也隻有一條命,所以不如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等到情緒放鬆下來或許就會想到辦法了。”“這對腦袋有幫助嗎?”“有啊!”安娜確定道,“不信你可以試試。”蘭卡還是不肯休息,他覺得休息就是在浪費時間。山的高大屏蔽了大部分陽光,即使是正午,在這陡峭的山下也一樣會感覺到黃昏的感覺。蒼涼令她感到不適,不過她心裏舒服,因為藏在毛皮衣服裏麵感覺很柔很暖。他們在向偏南方向行走,這大概與他們來的時候的方向差不多,從這裏她可以確定蘭卡的方向並沒有大錯。然而有些疑問卻令安娜感覺困惑,如果說薩米人住的地方是北方,那麼想必會更冷,然而在那裏所住的多年中,卻並未感覺有冬天。洛克伐龐大的國土覆蓋了許多地方,主城區在王國的北邊,安娜會在冬天躲在房子裏看下雪。她隻聽說過南方沒有冬天,但並沒有去過,因為路途太過遙遠,光是去那個地方就需要花上一個多月的時間。而那裏的人也很少,僅在與南部王國毗鄰的國界線上有一些部署。她父親的朋友曾任那裏的事務官管理過那個地帶,她所聽到的傳言也就是從他的口中聽來的。如果說溫度與南北有關,那麼,他們往南方走,天卻在一天天變冷……安娜感覺到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些頭緒,然而卻又被無意間打亂了,她開始煩惱起來。算了,她即使想到再多的東西也一樣拗不過弟弟。“你確定你的方向是對的?”她問道,也許不止一次地問道。“當然。”“這樣的話在我們麵前可能就隻有兩種辦法了——”蘭卡突然轉過頭,一副詫異的神色,說明他對她的話有多麼不可思議。“兩種辦法?我連一種辦法都想不出來。”“你是弟弟,蘭卡。”安娜說道。“好吧,我洗耳恭聽。”“第一,我們直接上山,然後掉下來摔死;第二,我們繞遠路,繞過這些地方。”蘭卡的神色瞬間變了,“這不是什麼辦法。”“這是我們僅有的兩種選擇,蘭卡,你為什麼就不相信呢?”安娜皺著眉瞪著他,“我知道你急於到達你想要到的那個——不管什麼樣地方。可是你得明白,從我們過來的地方到洛克伐本身就有很遠的距離,我們這樣已經夠快的了。你不知道我們來到時候甚至用了好幾年的時間……”“可是你說那是大部隊的行進方式,在行走的同時還得生活。”“那咱們這算什麼行進方式?像風一樣?我真搞不懂了,我們為此已經很努力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苛刻自己呢?”安娜生氣地說,相同的問題他們已經討論了許多次,最後隻能依賴血緣關係畫上“休整符”,這意味著他們從來就沒有達到過一致意見。“我說過時不待人——”“算了吧,蘭卡,就算後麵有狼追著你,我們現在也已經落下它們幾十裏了。”安娜說道,“沒有誰會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目標做到這個份上……”蘭卡瞪大了眼睛,安娜知道自己又將夢想的矛頭戳在了他的心髒上。可是她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一件正確的事,在沒有明確任何緣故之前,保留體力是最重要的。“我感受到了有人在召喚,有人在求助……”蘭卡在嚐試進一步解釋,然而對安娜來說任何解釋都是荒謬的,隻因為他是她的弟弟,她才會選擇相信他。“然而你已經盡善盡美了——你為了這個目標浪費到自己的青春,浪費到自己的體力,甚至都不奢求一個美好的生活,難道這樣還不夠麼?”“不夠。”蘭卡執意說,安娜感覺自己的臉都變形了。“這樣的話,想必求助你的那個人選錯了對象,你或許並沒有能力拯救他,拯救這個世界。你隻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而且——看看你自己,蘭卡,你還是個孩子呢!”蘭卡低頭不語,安娜實際並不想這樣刺激他,時至今日她也不願意用自己怎麼做不到這一點來威脅他放緩腳步,隻是她看得到,弟弟太累了:不隻是身體在糾纏他,在夢中,他仍舊會被噩夢所擾,可是她能做的又有什麼呢?隻能將他摟在身邊,用自己的溫暖將其包圍,若是將他喊醒,他麵臨的仍舊是一個漫漫無止境的世界。他最後坐了下來,不知道是情緒憔悴還是身體無力支撐了,總之他坐了下來。安娜走近他,卻並不想放棄他。她深知蘭卡有自己脆弱的情緒,尤其是在麵臨這種選擇的時候,他既不願意拋棄時間,也不願意放任危險。有時候她懷疑是某個邪惡的東西蠱惑了弟弟,讓單純的他願意為其付諸生死。然而蘭卡卻總不願意放棄她,這一點說明這不是任何人的決定,而是他自己的選擇。她撫摸著他幼稚的臉,那張臉蒼白如紙,同時也十分幼稚。在這個年紀,他的胡須還沒有生長,隻是頭發卷曲的像個千年樹妖。空氣的狂躁讓他的臉上出現了層層蛻皮,塵土也漸漸描黑了他們的身體。天冷了下來,他們沒有機會再將自己洗幹淨,而迫於時間的催促,她也沒辦法讓他們穿上幹燥而幹淨的衣服。通常這種情況隻有發生在亡命之徒逃命的時候,然而安娜發現,他們這等倉促的行走,怎麼都像是在往哪裏送命。蘭卡哭了,這是在他們團聚之後見到的頭一次。安娜覺得自己的這個姐姐遇到了實用之處,她將他緊緊抱在懷裏,既聽到了他的心跳,又聽到了自己的心碎。兩個門齒獸並排站立,跟擁抱在一起的他們等高。短耳、長牙,黑色的鼻子點綴在它們長長的嘴巴盡頭,兩顆眼睛鑲嵌在鼻孔後方,它們半張著嘴,仿佛在思考眼下這種狀況究竟是什麼。他的身體出現了陣陣顫抖,抽泣聲也從他的鼻孔中吐出。安娜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安慰他,隻能運用一句古老的對白:“好了好了,哭過就好了”來對付他。橫亙在眼前巨大的陰影將會不斷轉移,天上浮動的白雲將會被吹散,而如今,安娜隻在等待他這陣啜泣結束之後,能從他的嘴裏獲得什麼。究竟有沒有意義,有沒有價值,他們所做的這一切。如果她也有許多虛幻的想法,那麼她想的最多的恐怕就是這個。然而可能這種想法在蘭卡眼中就是一種自私吧?從他出生到現在,基本上他都在沉默,如果每一次沉默都會誕生一種想法的話,那他的肚子裏肯定塞滿了許多秘密。“好啦!蘭卡,你既然覺得你所做的那些事都有原因,那麼你這麼哭到底又是為了什麼?”蘭卡默默想了一陣,但仍舊不願放鬆,可能是害怕她看到他哭泣的那張臉。“有那麼一件事,姐姐。”他說,“我曾經有過好多次想要放棄的想法,可是即便明知道這是一件苦差事,可是我一旦想到放棄了,就好像突然丟掉了某一件珍貴的東西似的。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貝拉德跟我說過這種事不會有任何報酬。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吸引著我,我有些無法控製自己。我總是會莫名地想到這個博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