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城的建築從來都是陰暗的象征,每一塊石頭都如同石粉和水的混合物,堅硬之中總是向外滲透著水滴。阿裏克斯曼從城堡外圍一路走來,中途審問了不少人,隻是很多人對安薩斯究竟被關在哪裏這個問題並不感興趣。他們說:“安薩斯是誰?”“奧,你說他是這個國家的主人?反正要是我的話肯定就直接把他殺了——”“肯定的!我們大王到哪都不留活口,他肯定死的透透的!”最終,阿裏克斯曼迷惘了。心想穆德林居然靠著這樣一群傻子將這個城市征服,但真正奪回這個城市卻令人費盡心力。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跟愚蠢的人溝通卻要比跟聰明人費勁?為什麼?他不再想,這是明擺著的一個事實。如果來的是一隻正規大軍,那麼他們就會走一切正常的程序:協商——挑戰。由勝敗決定一切,然而不是,對待這個傻子國王,他也用了一件傻子般的手法,而這種手法讓阿裏克斯曼一時緩不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女兒是這一事件中受傷最深的一個,他隱瞞了她一些事,但這都是女王的要求,即便他心裏想到女王在暗自裏進行一個並不光彩的計劃,他無法說出口,這便是他們之間的差距。從另一方麵來說,是被創造物與創造者之間的差距。相反,很多人不明白這個事實。如果,未來有希望的話,他會盡可能將矛盾解開。不過,不知那個時候的女兒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瑞卡麗娜女王說的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還是隻是將計就計。他對女兒的了解雖然並不多,但她是個孩子卻是個事實。“去找個知道這個城堡中的人,問問是否有一個地牢或者監牢的地方。”阿裏克斯曼吩咐他們。這樣,他們才算徹底進入到這個城市最陰暗的地方。盡管這個地方似乎與其它地方的監獄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因這個地方的鏽蝕作用,因此連牆垛,牢門都是用打磨過的石柱製造而成,因而,在牢固程度上大概不如其它地方的鐵柵欄。即便如此,來到這裏犯人也極少有能夠逃脫的。令人對此最為顧忌的是因為牢房環境惡劣,即使不是死刑犯被關在這裏也幾乎被判定了死刑,陪伴他們的有老鼠蟑螂以及自己的屎尿,人數居多的時候,偶爾還會聞到了屍臭。如果有人聞到了這個氣味,就代表有人離開了人世。犯人們多不會在這個時候感到悲傷或無助,獄卒們也不會在乎。他們每天盼望的是盡快接班以便見到幹燥的太陽,唯有國王下令或者犯人們都死光之後他們才會對監獄進行清理。不過,這人盡皆知的罪惡之地雖然髒亂至極,卻也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成就了泥水城極低的犯罪率。因為其它地方有人會因為饑餓而故意犯罪到牢獄中吃著國家的糧食,但卻沒有人願意在這裏做這種事。當然,潮濕的天氣偶爾也會令人發脾氣,但脾氣發過之後,他們和解速度也讓人難以理解。泥水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實際上是並不適宜人生存的地方,陰天裏人會自然而然地壓抑,更別提真的遇到某些無法解決的瑣事了。阿裏克斯曼似乎覺得自己找到了讓尼爾厄斯特自殺的理由,也似乎找到了讓安薩斯傾城不顧的理由,也不知將這些結果歸咎於老天它會不會答應。“你是什麼人?”“我——我!”“你什麼你?快把鑰匙拿出來!”事情似乎有了眉目,一個士兵從前麵跑過來,那時,兩個衛兵已經將那獄卒夾到中間,他的頭發一團亂,昏迷不醒的眼睛沒有絲毫亮度。他喝了太多酒,如果不是他站在牢門外,而犯人站在牢門裏,一般人很難分出他們之間的區別。“把牢門打開!”“是!”士兵拿著鑰匙,一時不知該如何動手。“快把我這邊的牢門打開!我在這快悶死了!求求你們,我的監禁日期到了!”“不許胡說!”他的士兵嗬斥道。阿裏克斯曼看了看這裏的幾間,他看到了安薩斯的枯幹的背影,同時也是整個牢獄中最平靜的一間。“把這個打開。”“是!”士兵將手頭的鑰匙分別試了一遍,第二次的時候便順利打開。阿裏克斯曼向周圍看了一圈,隨著一陣頗為響亮的開門聲,牢門被打開了。他走進去,安薩斯依舊坐在一堆蘆葦中。“是誰?”阿裏克斯曼被嚇了一跳,她以為安薩斯也瘋了,不過這個老人從地上擰著身子看過來之後,一絲微光從他的眼睛中散發出來。“奧,原來是阿裏克斯曼啊。”他語氣中充斥著疲憊,而阿裏克斯曼此刻不得不被整個牢房中的騷臭氣味影響,臉部變形,無法控製,但願對方不會因為這表情而以為他將他當成一坨屎。“是我,我還是馬上帶你離開這裏,這不是一個交談的好地方。”“何必呢?”安薩斯說,“我已經習慣這裏了。你看,你不止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卻從沒有受到過泥水城對於君主的招待,我很感謝你。對於這種感謝我無以回報,出去了我該做什麼呢?為你采一束鮮花你會喜歡麼?”好一個悲哀的老頭子,阿裏克斯曼不知道自己何時會這樣絕望。可能,曾經他有這種時候,但他還能夠克製自己。但對於安薩斯來說,他已經完了,他的智慧枯竭,他的靈魂已死。“這樣很好,難得你還有這樣的興趣。”“哈哈!”安薩斯瘋子般地笑了兩聲,“這話說的真有意思。”說完,他又將頭轉回去,用迷迷糊糊的感覺說道,“泥水城歸你了……沒有人會有任何意見,而且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件好事。”“難道說,這才是你的想法?以為我想要把泥水城據為己有?”“你誤會了陛下。”安薩斯冷靜地說,“我是請求您這麼做,您是天生的管理者,除了你,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任何對國家真正了解的人。除了你,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人民需要什麼。在您得到利切希爾的那一天,就本可以將這個城市直接拿到自己的手中,但您有一個缺點,就是太傳統了。”阿裏克斯曼不用回頭看,便知幾個士兵已經用癡呆般的眼睛盯著眼前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安薩斯還會在這個時候向外吐露什麼驚人的秘密。但不知為何,在這個地方任何秘密聽起來都是索然無味的。“我一直以為傳統是一件好事,安薩斯,你現在都已經迷失了。你可曾記得,當初可是你作為泥水城的大使對我說讓泥水城自成一國的。”他說,毫不隱瞞地說。“嘿,是啊,我得承認我錯了,這就是一個不該存在的陰暗之地,在這個地方沒有快樂可言,人們生活得如此無趣,他們不知道每天自己在幹什麼,也極少有反製之心——”“這恐怕不止是泥水城一個地方的事,我們都這樣,我們都有迷惘的時候。正因如此——”阿裏克斯曼決定再次將瑞卡麗娜女王推出來,不過這次該算是好的目的吧?“我們需要信奉一種東西,用以克製自己的迷惘。艱難勢必會存在,反製仍舊必要,你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吧?”“當然,當然。我很明白,不過你說的這些都是你身上尚存的,或許它們會在你的身上一直持續下去,或許也會有消亡的一天。而我知道的是,在我身上這些東西已經不存在了……”“陛下,別在這裏勸說這個沒救的人了?”一個士兵多嘴的舉動讓他隻說了這樣的兩句便停了下來,然後,他又磕磕絆絆地找了一個借口,“女王——還在馬車上等著我們,我擔心那些人會對她不利。”“你都聽見了,國王陛下!我對一個士兵而言的都已經沒救了,你何必還賴在這裏呢?趕快走吧,讓我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也好。”“好吧。”阿裏克斯曼說,“士兵,將這個家夥捆起來!”“安薩斯,你現在是我的犯人了,罪名你應該很熟悉,就是叛國。”“哈哈,你說的沒錯!”安薩斯被從地上拖起來的時候說,“隻不過轉換一個監獄而已,我無所謂的!”阿裏克斯曼不知道這是在嘲笑他,還是他在嘲笑自己,這情形讓他一點都不想再想下去。他邁步出去,與安薩斯同屬的幾個大臣向他喊道,“等等!阿裏克斯曼陛下,還有我們呐!我發誓會為你效力的!快救我們出去!”他微微垂下頭,抬起頭,便沿著來的道路向外走去。外麵的天氣讓人稍許恢複了一些體力,即便人的心情怎樣,春天的樹葉依舊在盡情舒展,小草在這個地方也要比在其它地方更加繁茂。小時候的索尼婭最喜歡在這樣生機勃勃的春天裏奔跑,時而像一隻小貓,時而像一隻兔子。即便是那個年紀,她也在嚐試在不同的角色之間轉換,像貓一樣走著淑女的步伐,像兔子一樣天真無邪地蹦蹦跳跳。在女王沒有將她帶走之前,她好像就已經有所決定,索尼婭,從很小的時候就說:讓我去那個地方吧,我會成為女王的親隨,沒準的話,我還能成為下一代女王呢!他們不想刻意安慰她說這不可能,因為女王是永生的;他們也不想存心打擊她,對她說當然,這對她來說是很簡單的事,隻要她想做,她的身份,她的聰明和活力就會讓她成功。他知道,若非女王將她選中,他是沒有打算將自己的女兒送出去的,她需要接受宮廷教育,無論將來歸宿如何,她都注定是這個世界最閃亮的明星。而如今,阿裏克斯曼卻從女兒身上看到了一抹暗淡的光,她在傷心,而以他的能力基本無法勸誡。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卻隱約看到了一絲生機。回到馬車所停靠的位置,阿裏克斯曼已經沒有時間為身體發臭的安薩斯換一身衣服,他叫士兵將他直接丟進馬車之中。當他上了馬車後,發現女兒正驚恐地捂著鼻子,“天啊!你是誰?快給我滾出去!”他沒有說什麼,隻是拍拍女兒的肩膀讓她穩定情緒坐下來。而安薩斯則用一股怪異的笑來回答。“嘻嘻。”他從馬車的另一邊坐定,撥開髒亂的頭發,眼睛在索尼婭身上一掃,“這就是我們的女王?你真的把女王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