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是令人厭惡的，索尼婭被迫忍受了安薩斯身上的臭味，自從父親將她的身份向他解釋清楚之後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並且經曆這一切之後她已經將未來兩天的胃口全部喪盡了。她依舊選擇回去聖女城，神殿裏的那個房間中至少還有她的味道，清澈，盡管並不明亮的味道。對於這件事父親並沒有說什麼，大概是女王並沒有將這件事告知他，這樣也好，免得她再向他解釋了。就這樣，當隊伍在神殿門前停下後，她從馬車上跳下來，用手抓起裙子，優雅而毫無眷意地向著熟悉的建築走去。走出去十幾步之後，她聽見馬車軲轆混亂聲音開始旋轉，沿著柔潤的空氣傳到她的耳中，忽然間，她感覺自己已經孤身一人了。什麼時候，到底有誰還會給她親人般的感覺呢？誰還能給她一點溫暖呢？盡管她還有一些希望可以寄托在她的弟弟和母後身上，可是也有可能，他們也不再在乎她了，那樣，她就更直接地陷落在永久的彌望中了。神殿外麵有一些散亂的人，有的站在牆壁邊曬著太陽，有的三五成群在討論一些秘密的事，從宮殿之中到外麵的那條通常是封閉了的大道上也流動著幾個以奇怪眼光看她的女孩，她們大概在想象索尼婭今天的著裝，與往日不同，她們也不知從哪找出來一個稱呼，“索尼婭公主。”她向她們點點頭，這一天，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女王、一個女王的傳信者、還是一個公主？她積攢了一些眼淚，隻等著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能夠順利讓其掉落下來。女孩總是不知為何原因哭泣，有時隻為想不明白一些事情而哭泣。假如說她還有那麼一個傾訴者的話，她大概會將這些瑣事對他說上一天一夜，中間都不會停息。然而那個傾聽者呢？最後可能會給她一個回答：既然你有這麼多問題，幹嘛不去向女王傾訴呢？對於她而言所有可能的機會都會讓她繼續喪失希望，因為大家都在騙她，這裏沒有人是真誠的，而這些其實都與女王的教導相悖。如果瑞卡麗娜女王能夠看到她自己的內心，她恐怕會感受到那種靈魂自身體裏被剝離出來的感覺，她在傳遞一個本不屬於她的信念，她在親言一些不屬於她身份的話，她還讓她做她女兒，卻從未像對待一個真正的女兒一樣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她。她隻是告訴她要怎麼做，隻是這樣而已，當索尼婭奉命行事之後，還得親自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尋理由。這真的很可怕。她想象瑞卡麗娜對她所有的仁愛都是假的，都是她對她的利用，但是她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索尼婭一步一步接近宮殿，她的目光在一片一片洗著道路上鋪著的石板，這才是她始終想不明白的事。“不，不，我之前對女王說過，誰都會有想要休息的時候，所以她在疲憊的時候需要我來幫她實現一些事情。這已經得到她的證實了。我真是太累了，累得總是胡思亂想。”她抬起頭，看到女王正站在聖殿門口等著她，她用眼睛向周圍環視了一圈，有幾個姐妹在亭子上喝茶，還有幾個在捉迷藏，看來女王已經放開了，她讓所有人都見識了她的“真麵目”。“我料定我的女兒回來肯定很疲憊，看看你的樣子，孩子，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想好好睡上一覺。”女王用一如既往迷人的、向四下拋灑光芒的目光看著她。“不過我告訴姐妹們為給你下廚做了一些吃的，你可以先吃點東西。”“謝謝您，女王陛下。”索尼婭精神不振地說，“我現在好像沒什麼胃口。”“哦？”女王輕叫了一聲，“那好吧，你隨我來，我想聽聽你這一路所見。”所幸女王並沒有逼她非吃點什麼，隻是換了一種方式逼她向自己報告了。不過這樣也好，現在的她正好想找個地方坐下——或者直接躺下。進入宮殿之後，光線的作用很快就消失了，宮殿裏的光一點點開始受那些燈火的影響。“對了，你在這裏這麼久有沒有在宮殿中的圖書室待過？”索尼婭搖搖頭，從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基本上門能夠打開的或者一直打開著的，她都看過，除此以外，她並沒有什麼好奇或者力氣非要打開一扇石門看看房間裏藏著什麼鬼東西。“其實也沒什麼，這裏的書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因為多數都是用你們看不了的文字寫成的。”“那寫書的是誰？又寫給誰看的呢？”索尼婭問道。“這——對你來說現在還是個秘密，不過你未來會知道的。”女王說不帶絲毫愧疚，這讓索尼婭又一次感到自己被拒絕了。“那麼——”女王站在廊道的一個門口，索尼婭不知道這是進入宮殿後的第幾個房間，也無心去數，總之石門不費絲毫力氣地被推開了。對女王來說，這門不是被推開的，而是很自願地為她敞開的。“來吧，索尼婭。”女王說道，一邊說，一邊手指一彈，裏麵的燈盤中的火焰便明了，動作簡潔而不帶絲毫掩飾或炫耀。“很久沒來了，不知道這裏是不是積了一層灰。”索尼婭跟在女王身後，不知道在女王的口中很久到底是多久。她小心翼翼地走著，不想因為踩到女王的裙子而使她絆倒，也不想太過謹慎而失去自己的儀態，不知道為何，在她最不想注重這種東西的時候，她卻是最在意的。女王也是，盡管她情緒變化多端，從來沒有打亂過自己的步伐，除了那一次像女孩一樣拉著她跑向聖殿下層的冥想室的時候……索尼婭用自己困倦了的眼睛看著眼前雜亂的物品，好像是被某個怪物破壞了一般，書籍在地上堆了很厚的一層，書架上隻有一小半在橫著或者立著堆疊著幾本書，剩下的便都在地上散亂著。不過，雖然這裏的狀況十分混亂，但索尼婭注意到這裏並沒有沾染上多少灰塵，像外麵可能存在的古宅裏的那些蛛網，這裏就更沒有了。從這宮殿裏，索尼婭沒有看到任何動物，甚至是極小的小蟲。當然，如果冥想室裏的那些細小的光點就是小蟲的化身的話就不一樣了。書架在這個房間裏總共立著三個，在除了門外的牆壁上又豎立著四個書架，其中還有一個是傾斜著靠在上麵的。書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木頭沒有腐朽，也沒有塗油，光鮮的木紋暴露在外麵。在這個神奇的地方能有這種情況也並不奇怪，木頭基本是在以一種永恒的狀態存在，油燈也是，那些認人開關的石門也是。但索尼婭看到這些書的時候，突然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書選用的材料太多，有石板、木簽、羊皮、緞子，甚至還有猶如白鵝的羽毛織在一起的潔白的書麵，加厚的黃紙外麵被黃金裝裱，書中還夾著精巧的銀飾製作的書簽，那書簽即使插在一個貴族女孩頭上也絲毫不會遜色。毫無疑問，這些書一定是這房間裏最寶貴的東西，盡管她想要依從女王的吩咐，但還是情不自禁拿起一本書，結果隻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可以直接放棄了。那麼，她現在產生了一個問題，既然女王想要讓她接替她，是否會將這種語言教給她呢？“索尼婭，來，這裏。”索尼婭順著聲音拋來的方向看去，女王正在第一個書架的對麵，她彎下身子將掉落在一張桌子上還有椅子上的幾本書拾起，然後放在了書架上。“過來，坐在這裏。”索尼婭看了看女王，心裏有點過意不去的意思，而女王似乎毫不介意的樣子，在索尼婭還沒有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對方已經坐在了另外一邊。“有件事我有點不明白，既然我看不懂這裏的東西，我們為什麼不去更寬敞的地方說話呢？這裏——這裏看起來好像有點擁擠。”“索尼婭，你想多了。聖殿裏總共有一百多個房間，在我手裏已經荒廢了許多了，所以——”女王閃爍的眼睛看著周圍，目光猶如一個小女孩一樣，“我不太喜歡一個人來這裏，所以就帶你來了。”索尼婭無聲微笑著，“這裏，其實很安靜，而且看起來像很容易守住秘密的地方。”“你才是最能守住秘密的人，索尼婭。”女王說著，總是讓人不知用意何在。“好了，跟我說說你這一路上的見聞吧。”索尼婭皺了皺眉頭，在心裏整理措辭，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彙報這件事情。女王一定已經知道了，她隻是在考驗她的回答。不過這顯然並不能用來測試她是否真的能夠保守住秘密，不是嗎？“我們做馬車到的泥水城，把城市占了的是一個大胡子。我按照程序跟他協商，然後——”索尼婭臉熱了，很快又變了色，“他想要侵犯我，多虧您的保護我才得以脫險。最後——”“等等，索尼婭。”女王打斷她，“你怎麼知道是我保護了你呢？”“我——”索尼婭疑惑著，“這世界不是隻有你擁有這種能力嗎？”女王搖搖頭，“在我所知的人裏，你也是可以的。”“我？”索尼婭的腦子像突然被轟擊了一下似的，一瞬間，她腦子裏唯一所想的一件事就是“我殺了他？”“對。”女王點點頭，“是你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