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黃石堡在暗淡的夕陽之下被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而堡內卻早已涼透。卡蒂姆一個人在桌邊喝著悶酒,卻並沒有吃任何東西,簡單地一口酒下肚,先是一陣冰冷,後又有一絲絲熱度從肚子中簇擁而出。隻是肚子裏沒有什麼東西,這種悶燒的感覺並不好。法琳娜白天會很忙,盡管她已經有孕在身,卻依舊不斷自己的事情。至於她究竟在忙些什麼,卡蒂姆並沒有注意,他甚至懶得注意。這樣的生活不錯,她不打擾他,而他也不必因為法琳娜的糾纏而無法做自己的事。有時,他想像妻子一樣肚子裏塞上一個東西,他不喜歡這種肚子什麼都沒有的感覺,這讓他整個人都仿佛喪失了精神一樣。這樣就會失去滿腹空寂,與這房間不再有區別。這個房間並非是嚴格的餐廳,有幾根石柱在中間支撐,而四根柱子中的空間也並不大,長桌在廳堂的後麵,卡蒂姆總覺得這張桌子與房間的格局並不相稱,也許是因為其它地方放不了所以挪到這個地方。作為這個黃石堡的領主,他其實對城堡本身並不了解。龐大的建築內部有太多房間了,多到不可勝數。許多時候,知道這裏結構的人根本不知道它們為何而建。空蕩蕩的王宮之中,卡蒂姆看到了諸多無奈。但誰又能說這座宮殿沒有其宏偉的一麵?堅硬的地板上雕刻的條紋、石壁的黏著方式,是現在的人們根本無法理解的手段。這個地方究竟是誰建造的?這個城堡究竟屬於誰?喝醉酒的他也開始困惑起來了。時間流逝得很快,快的讓人不知不覺沉入夢幻,又讓人時而警醒起來。他倚著頭,看著模糊的畫麵變得活靈活現起來,畫中的人物的臉顯得十分刻薄,皺紋如同被大地緩慢擠碎的岩石一般,既然他本身就是岩石。一隻重錘握在他的手中,錘子看起來仿佛比持錘的人還要巨大。巨錘砸下,一隻滿臉凶相的恐怖生物側著身子,在錘子還沒有打到它的時候就已經麻木了腿腳,仿佛踩在冰上一樣,將它那種害怕的、全身毛發都競相豎起的狀況描述得栩栩如生。下一個畫麵,則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挑戰,兩人拿著兩把劍,劍身隻有一半鋒刃,兩劍相擊,空中似乎是有風在圍繞,又仿佛是光芒從兩劍的交折之中碰撞出來,他看到兩人被這之間的光芒刺痛了眼睛,動作上既有回避,又有執意的衝擊。在這種畫中,兩個人之間的體型差距也被進行了嚴重的誇張,男的十分健壯,女的十分瘦弱;男的穿著光滑的金屬鎧甲,而女人卻穿著輕柔的毛布外衣,而她,即便在戰鬥中已經將麵部眼中扭曲,但其長相依舊美輪美奐。盡管他確定這個女人與他是同一類人,但很顯然她與他並不是同一個時代的,從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很多很多,這個城堡中有太多浮雕,包括城堡外麵也是,雕塑似乎是從前的人們的所有藝術形式。簡單的東西尚可延續下來,隻是現在的人所雕刻出來的東西與之前的有很明顯的區別,盡管他們一直在掩飾自己的技藝不精,或者說想盡辦法去模仿那些遺留下來的東西,但是仍舊沒有人做得到。因為那些雕塑並不僅僅雕刻的是一些與這個時期的人相似的模樣,另外還有一些奇珍異獸也是許多人想象不出的。他們自可將此責任責怪於古人的無聊,卻仍舊掩飾不了自己的無能。而他們連畫中的武器都製作不好,這是最讓卡蒂姆氣憤的事。這也就是不知從何開始他開始覺得好些人開始墮落的原因,究竟這個世界缺了點什麼?他自然而然地費解起來,這促使他開始皺眉,酒杯不停地敲擊著桌子,聲音聽起來就跟敲著石頭一樣清脆。“奧,原來你在這。”法琳娜邁著女人的步子從外麵走進來,她沒有敲門,這時卡蒂姆才發現原來門沒有關。“你在這喝悶酒呢?是不是在為伊萊莎的事情操心?”卡蒂姆瞥了一下嘴,“你看我像喜歡掛心女兒的人麼?”“我看不像,她走了之後,你就變了。”“變了什麼?哪點變了?”“無所事事?”法琳娜說,“你知道我怎麼知道的麼?那是因為我也有同感,什麼東西也彌補不了親生孩子走了之後的空缺了。”“我可不記得伊萊莎在的時候你對她這樣關注過。”“嚴格來說,我們都不是稱職的父母——”法琳娜卷卷的睫毛翻起,目光裏充斥著不屑。但卡蒂姆隻將自己的怨氣埋在心裏,她知道為了下一個孩子卡蒂姆不會對她做任何不適當的事情。“婦人之見。”卡蒂姆從杯子中又喝了一口,靜靜地看著她,從她這番姿態中,卡蒂姆突然看到了她美麗卻惡毒的一麵,但是他又不知她究竟惡毒在哪。“你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什麼事?”“關於你的侄子帶走伊萊莎的事。”“小孩子的把戲。”卡蒂姆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了解這孩子,他是個很懂規矩的人。”“我又不是擔心他會做什麼。”法琳娜說,眼中明顯有別的意思。“那你擔心什麼?”“我擔心他什麼都不做。”卡蒂姆這一刻突然清醒了,“等等,你的意思是?”“不要那麼嚴肅,就是你想的那樣。”“你這個女人,我自問我確實對伊萊莎有問題,但至少沒有把她當工具——”“沒把她當女兒,這不就足夠了?”卡蒂姆先前冷靜的情緒受到了衝擊,他的麵部開始產生劇烈改變,兩頰的肉向上拉,牙齒也露了出來。“你說什麼?”“這就是我說的話,而且你也聽到了。”“還不夠大聲,我想再聽一遍。”卡蒂姆伸出右手,將法琳娜的下巴夾在手中,她的紅唇裂開,牙齒在不斷搓動。“我已經說了,我希望布洛寧擁有那個孩子。因為這樣能讓伊萊莎滿意,能讓布洛寧滿意,還能讓你也滿意——”或許是因為害怕的緣故,法琳娜的聲音變小了,或許因為被控製住下頜的關係,她吐字並不清晰,但卡蒂姆已經將其看在眼裏。“為什麼這件事會讓我滿意?你憑什麼這麼說?”“還需要我來解釋麼?多久了啊,你都沒有關注過我們母女,你不擔心我怎麼樣,更不擔心伊萊莎怎麼樣。她的一切都是由我來安排,當我與你討論她的婚事的時候,你總是千方百計地說孩子還小,要麼就是說沒有好的門戶,但你以為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麼?”“什麼原因?”卡蒂姆知道她還沒有說完,但他鬆開手,將話搶了過來。“你外麵有了女人。”“原來是這樣。”卡蒂姆說,“那麼你呢?”“我?”法琳娜表現出疑惑的樣子,看起來是如此虛假。“你覺得我會對你不忠?天呐,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我可是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啊。即便是我給伊萊莎安排的這樁事,也完全是為了你能在你哥哥那裏奪回屬於自己的地位,你知道這不是你夢寐以——”“你說什麼?你是說這件事是你安排的?”法琳娜眼睛閃爍了一下,然後仿佛並不堅信地點了點頭,“我發現布洛寧對伊萊莎不錯,但隻是這樣的話並不能真正讓他們在一起,所以,所以我得推波助瀾——”“為什麼你認為這樣能夠幫我?為什麼?!”“因為——因為——”法琳娜已經害怕地說不出話來,“你不會傷害我吧?”卡蒂姆將身子坐定,他並不認為自己什麼地方做的過分了,他曾經是被某些人視作殘暴的象征,隻是現在的他已經改變了,亦或是厭煩了殘暴。“你可是我的妻子。”他用手輕輕撫摸著她顫抖的臉,“我怎麼會傷害你呢?”“可是,你的話讓人害怕。”“既然你害怕,為什麼還要提起這些惹我生氣的事呢?”“因為,因為我渴望你的安慰。”法琳娜說,“我們已經幾個月沒在一起睡過覺了。”卡蒂姆輕笑了一聲,“這種感覺讓你很懷念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對我的冷漠讓我感到很害怕。”法琳娜滿臉苦惱,她的背後,陰影已經降下,光輝逝去之後,整個房間變得冰冷無比。“好了,法琳娜,你什麼都不必擔心。我對你的冷漠是我的錯,而我會改。”他輕輕觸碰了幾下她的臉,盡管這張臉不如十年前的光滑細嫩,卻要比自己的手掌柔嫩許多。“那你對我做的這件事不生氣嗎?”“我自問對我的哥哥並沒有仇恨,但我不會允許我的女兒嫁給他的兒子。”“如果生米煮成熟飯了呢?”法琳娜問。“我不會允許。”卡蒂姆說著,眼睛沉默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