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功勞上並非值得一說，但有個侍從始終是好事。對於貝拉德原打算隻通過自己隨意溜達來采集信息的方式，有這麼一個引路人可以說是方便了許多，盡管對方看起來並不情願，並且好像有一種明明身上全是稚嫩卻刻意表現出心懷不軌的模樣，貝拉德都沒有太過在意，這是他們對他詭異行徑的一種預防措施，隻是保護自己的一個手段罷了。再者說，馬瑞米的行為也恰恰支持了他行動的任意性。這個年輕的國王幾乎整日都不在宮中，而塞拉托忙於打理國家的事，也無力關心他這個新來的顧問，又或者直接說他根本不在乎。畢竟在對方的眼裏，自己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凡此種種，至少都為貝拉德的打算提供了契機，讓他可以先對艾薩斯城的藏書室研究一下。“這些房間雖然看起來並不大，但據說是所有國家中藏書最多的地方。”蓋爾簡單地介紹道，不過說完，他就沉悶了下來，想必他知道的也就是這些了。其餘的，好像都是一些問題。當貝拉德還沒打開第一本書的時候，蓋爾就發問了，“請問大人喜歡看書嗎？”他本還有另外幾個問題，可能是糾結於問題的突然，所以暫時隻問了一個。貝拉德隻輕輕答應了一聲“喜歡”，來回複這個家夥無聊的打探。“看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蓋爾又說，貝拉德聽到此話，起初以為他在自說自話，但蓋爾的腳步寸步不離，眼睛也直視著他，又好像要他來解釋這一個問題。“平時有什麼人會到這裏？”貝拉德沒有回答他，反而反問了一句。“大概很少有人會來這裏吧？”蓋爾說，“我隻知道國王陛下從沒來過，而塞拉托大人上一次來，也是在很久之前了。”貝拉德不知道他所說的那個很久之前是他所見的很久之前，還是塞拉托親自對他說他很久之前到過這個地方。“那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國王陛下不看書，但是塞拉托大人卻要看書呢？”蓋爾的麵孔是一副吃了螞蚱的嘴臉，語氣僵硬且帶有愧疚地說，“我想——大概是陛下沒有必要學習這些東西，一方麵是沒有時間……另一方麵，他如果想知道什麼的話，塞拉托大人會告訴他的。”沒有時間？原來這個國王一直如此。貝拉德思忖，雖然馬瑞米空有一些手段，但是每日不理朝政的作風讓大臣們看不慣，想必蓋爾的父親在背後也說了國王的不少壞話，而蓋爾也間歇地聽了一些。隻不過，在他麵前，原先的汙言穢語得改變一個說法而已，那就是——沒有時間。“也就是說，做一個顧問的話，還是需要補充這些知識的。”貝拉德本想跟他計較一下為何國王就不必看書的這個問題，但仔細想想也的確無聊，畢竟從蓋爾的口裏已經套出了理由，他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來推斷這個問題，不然也不會讓貝拉德找到反駁的機會。“您說的沒錯。”蓋爾不得不承認，看這些東西還是有用的。“對了，你可曾聽過有那麼一個地方。就那麼不大不小的一塊地方，上麵長著一些古老的樹，這些樹可以像人一樣活動，在白天變得十分高大，在夜裏蹲下身子，渾身散發著奇異的光。”隻見蓋爾迷惑地搖了搖頭，這一點他是真不知道。貝拉德覺得問他這個問題的確是一個失誤。“那麼蓋爾，你能說說這裏的樹都是什麼門類嗎？換句話說都寫的什麼？我想如果一本本看的話，我一輩子也未必能看完。”蓋爾表現出一副癡癡的模樣，然後就那樣硬生生吐出了幾個字，“詩詞歌賦？神話故事？還有——曆史？”貝拉德將書放回書架上，順勢瞅了他一眼，覺得這個時候還是不要難為他好了。“好了，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裏吧，你可以出去隨便玩會兒，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找你。”話音剛落，小蓋爾一臉通紅，仿佛突遇風霜了了一樣。貝拉德看了看他，究竟是怎麼回事？看來是因為貝拉德這些話從某個方麵上侮辱了他。“那個，可不可以讓我也待在這裏。”“當然可以，這又不是我的地盤。”他說，“學點東西總是好的。”這是貝拉德起初的想法，他想到自己像蓋爾這個年紀的時候總是把能夠打發一段時間的東西當成是很好的東西，每當認識到別人的想法或觀點時，也覺得受益匪淺，畢竟因為某些局限使得他幾乎沒有機會獲得認識這個世界的機會。隻是後麵他又是如何知曉的世界的呢？安娜可並沒有教給他那麼多東西。這一點匪夷所思，貝拉德隻覺得不知不覺間自己就受到了影響，就像他身體中不止被注入了能量，還被安插了一個智慧的靈魂一樣。領會到這一點總讓貝拉德覺得可怕，他最擔心的是這樣會讓他完全喪失掉自己，但是這樣的日子過了太久，久的讓他連自己是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即使完全是自己做主，他也一樣在不斷改變中，他不大喜歡曾經脆弱無力的自我。若是再仔細想想，其實他的童年幾乎沒有任何值得懷念的東西，所以哪怕全部拋棄也並非不可。“為什麼不找你想看的書去看？蓋爾，你打算一直這樣看著我嗎？”貝拉德說，這根本不是一個隨從，而是某人派來的一個監視者。“啊，沒。我就是在想您會找些什麼書看——”“你的意思是我看什麼，你就看什麼對不對？”蓋爾轉了轉眼睛，“是的。”“你看，你總是不對我說實話。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需要問你也能看懂你的心思麼？既然這樣的話，卻怎麼還欺騙我呢？”“你都知道啦？”蓋爾以難以置信尖銳的聲音說了一句，然後又恍然大悟似的將聲音降了下來，“你到底知道了什麼？”顯然，他還擔心我在用這種耍人的詭計將他真實的心思套出來，實際上，如果他聰明的話就應該從他叫出他“蓋爾”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對我不帶一絲懷疑。貝拉德想，對一個孩子來說是這樣，那麼安排他的人想必比這個孩子還要笨。“我知道塞拉托大人不放心我，這一點我會親自跟他說明白的。至於你在我麵前完全不必隱瞞自己，因為你想的說出口的我知道，你想到沒說出口的我也知道。”“可你是怎麼知道的？”又是這個問題，貝拉德還真不是存心要隱瞞他，隻有當他自己知道答案的時候他才會存心隱瞞。“如果你讀的書夠多的話，你也能做到的，聰明人都是這樣……”貝拉德的話還沒說完，蓋爾便直接打斷說，“你能教我嗎？”“我說過，你首先得多看書才行。”不知怎的，貝拉德總覺得自己有點誤人子弟，連續翻看了幾本書，他並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而意外獲得的結果是這些東西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多半意料之中。而這“意料之中”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料之中”還是那個寄居在他身上的那個智慧的靈魂的“意料之中”？為什麼在看這些書之前他並沒有感到自己腦子裏有這些東西？反正不知怎麼搞的，他總覺得在這個偌大的圖書室中找不到自己需要的東西，而感覺告訴他，這裏也沒有能盡快幫助蓋爾的東西，唯一的方式就是長大，但貝拉德並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以及如何長大的。這種疑問又給他製造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淪落感，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不知不覺走錯了一步。“您在想些什麼，大人？您是不是說當我看完了這些書後——”“不。”貝拉德恍過神來，“算了，書裏也有很多不真實的東西。”“為什麼呢？”什麼為什麼？貝拉德沒有解釋這個問題的打算，但他還是問了，他真是個什麼都要問為什麼的家夥。“你想啊，假如寫書的人是個笨蛋怎麼辦？”蓋爾笑開了，“您說的沒錯，我竟然沒想到這一點。”貝拉德抓著他的肩膀，跟著他一起向外走去，感覺就像兩個兄弟一樣。走到門口，貝拉德看了看後麵堆疊如山的書籍，又一種感覺告知他若有機會的話，他也想要將這些沒有用處的東西通讀一遍。此時，在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些打算，隻需看上幾本書就可以知道這個地方所存放的並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若是秘密一類的東西，顯然更不會存在於這個地方。當然，最主要的理由還是因為塞拉托對於魔法這種東西表現得十分模糊，對貝拉德所展現的最簡單的且不耗費任何精力的魔法都表示十分的驚詫，而他是在這個圖書室中待過的，因此這裏看來沒有秘密可藏。另外有一點更加詭異的地方是，貝拉德忽然回憶起自己在那個晚上模糊見到的那個老人，那的確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之後他對他說的話有一部分他也記起來了——“我是拉赫曼，我是來幫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