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親眼見到他點燃了自己？”“當然不是，但——”安薩斯說，實際上這一點他已經記不太清，又或者他房間中的某些東西導致了這一點，讓火焰變成紅色。“老實說吧，阿裏克斯曼，是不是我在自己國家麵前是個叛徒，在你眼中也一樣是個叛徒？”“不。”阿裏克斯曼說，“這個世界有太多不可解釋的事情。”“所以你想要弄明白？”“不。”說的不錯，他根本沒有機會全弄明白。其實，國王隻要做好讓人們安居樂業的工作就行了，他將這件事做好，讓他獨自身處城堡之外依舊可以保證安全。利切希爾的人究竟有多敬仰他？他其實並不知道，或許隻是一個國王膽大而已，尼爾厄斯特就做到了這一點，他在泥水城從來都沒有人相伴，而且也從不遮掩自己的身份。即使不說，兩個人相視一眼就知道對此事毫無關注了。若安薩斯也有子嗣，他真想跟對方聊聊孩子，家庭，但是這個世界上似乎從一開始就讓某些人注定殘缺。“說點別的。”阿裏克斯曼的話空洞而無力，“你當初是如何得到拉爾斯的信任的？”“我不知道，就像一塊石頭，扔出去，砸到了誰就是誰一樣。”“也就是說那塊石頭砸到了你身上。”安薩斯看了看他，顯然這樣的解釋太過草率了，於是他盡力詳細地說：“我當時正站在人群中看是什麼人正打算統領這裏，後來您把權力給了拉爾斯，拉爾斯任意一瞥，便從人群中發現了我。”“我相信你當時一定著裝不俗，畢竟這正是我選中拉爾斯的方式。”“您可沒有這麼草率，我還記得您當時的問話，‘世界當下的混亂已經結束，泥水城需要一個人來統治。我希望你們的城裏有這樣的人，一個值得你們信任的人。’”“我必須承認，拉爾斯確實深得民心，起碼當時如此。”“或許那是因為你並不知道他愚弄了多少人。”“總之我這樣決定了，而他也正確地決定了你。”阿裏克斯曼說道，作為問題的終結。“後來，好像世界一直都很平靜。”安薩斯說。“表麵上的平靜，我覺得。”阿裏克斯曼說，“人們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沒人知道。”“若有一顆智慧的心，你是可以做找到答案的。”“很奇怪是麼？我根本無心去找。哪怕問題的答案就擺在眼前。”阿裏克斯曼說，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一些，“我問問你，安薩斯。你可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世界在你眼前是一種簡單的模樣，它的風景，它供養的人民，都是這樣有根有據地發生。但是這種依據在哪？你隻是感覺對了，可是一點找不到依據。這是其一，其二。人們什麼都不想，他們隻知道吃喝玩樂。當然，他們還懂得自己的身份，食物，烹飪，紡織，或者還有更多，但你不感覺這裏麵缺少了點什麼嗎？比這些東西更重要的某種東西，是它導致了我們今天的存在。”這真是個苦惱的問題，但遺憾的是安薩斯並沒有思考過，因為他不是一國之主，他並不在乎這個世界是怎樣存在，抑或以怎樣的狀態死亡。這感覺無異給他帶來了與阿裏克斯曼之間的巨大反差，他可是一個及其負責的人，他心存世界，讓他可以義無反顧維護他所領導建立的秩序。這是一個英雄之舉，縱然許多人看不出來，而他幾乎隻是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老頭子了。過度的操勞總會讓一個人更快變老，他想到阿裏克斯曼的兩個孩子，年紀並不比尼爾厄斯特大，拉爾斯也要比阿裏克斯曼年輕許多。他為了一件事，就這樣喪失了幾乎二十年時間。安薩斯想象不到這世界竟然還會有這種人，這是讓人倍感崇敬的東西，然而在平民眼中，也是可以輕易撇棄的東西。“很抱歉，我的陛下。我並沒有像您這樣受到各種各樣的紛擾，我曾經，隻是盡心盡力的為國王思考。”阿裏克斯曼苦笑了一聲，仿佛受盡了世間孤獨，同時又果斷放棄一切的樣子。安薩斯著實心痛，這並不是他不想要幫助他，隻是在他的心中找不到任何值得一說的東西，即便是現在帶著這樣的思考，恐怕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真正找到答案。如果他都會對思考這些東西感到疲憊，那麼更多人也會一樣，即便懷有問題又怎麼樣？大多數人都很喜歡選擇回避，隻有少數人會在這種痛苦中掙紮。時間在不斷推進，利切希爾的景致也在一點點發生著變幻，唯一不變的隻有風，從一個差不多固定的方向，以冷暖不同的頻率不斷吹來。利切希爾的城樓是整個城市最高的地方，其高度甚至要高過宮殿最高的尖塔。城樓之間，是連貫在一起的城牆，任人仰望，卻隻能感到頭疼。從地上的階梯旋轉攀登，到達頂上的時候，安薩斯早已氣喘籲籲。不過，這點小問題對他來說，隻是小意思。據說因為這城牆的高度，城樓已廢棄不用。不過這些隻是聽說，真實的情況是底下的人看不見站在牆內側的人，他們需要探出頭來才會被發現。盡管城牆已經很高，但塔樓還要比城牆高上一大截，即便不上塔樓，他也知道在那個地方可以將利切希爾的整個城區收於眼底。而事實也是如此。阿裏克斯曼一定在這個地方看過，而且看過很久。安薩斯知道，即便他知道真正的世界能夠大到極點，但如果讓他說他所見到過的泥水城全貌是什麼，他想必會簡單回答，“一塊大海礁石加上一些小漁村”。這便是一個城市與國家的區別，但也絕非如此。泥水城的視野受阻，從城牆上看不了多遠就會被沼澤中的樹林遮蔽，在周圍連綿的群山中，一樣有他的幻覺。不過多半隻是幻覺而已。在這個視野良好的地方，是你幾乎可以說能看到整個世界的地方。周圍並沒有特意針對利切希爾的幾個恰當的形容詞，但從這裏看去，就仿佛地麵上被鑲嵌了一塊白玉，白玉上亦有一些精致的堡壘在生長。若是在別處，國王會對某個居民的建築高度有所限製，然而在這裏，雖然並不知道那些房子的主人是誰，總之，他們所住的屋子的高度亦是其他地方許多王公貴族所期求的。每一個城堡都有大量的閑置房間，這也正是人們之所以將其稱為城堡的原因。或許這就是為何阿裏克斯曼見到泥水城的城堡時會將其視作一個國家，並將所有與泥水城氣候相符的地方都劃歸到泥水城的領地之中，每個城堡都有一個城主，自阿裏克斯曼之後，也都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國家。他的這種秩序是由何而來？史書中從無記載，由此可以想象，阿裏克斯曼的這種手段的來源也無從得知。是有人教他的，這一點確定無疑。城市，國家，安薩斯的確很憧憬自己所看到的城池，他相信任意一個人都不會對自己所看到的的東西視而不見。重點在於，你看到的是一點還是全部。成為一個國家的統治者便是如此，阿裏克斯曼想必早就習慣了讓自己的眼睛看到最遠的地方，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會像安薩斯這樣，僅僅付出一個城市的力量便會感到永久的疲憊。或許是時候他該改變一下自己的內心，將那些窮極地獄的悲哀徹底洗掉，並融入到這個鮮明的世界中來。他們當然有很多問題要處理，但好在並不是沒有辦法，安薩斯有辦法，他需要的隻是一個簡單的調查。或許這正是他能為阿裏克斯曼做的，至於是否解開這個秘密，或者解開秘密之後幹什麼，他也不得而知。天降下了顏色，安薩斯看著白色的雲變紅，紅色的雲變黑，而他，則猶如生存在雲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比這些更能洗澈一個人的心扉。這真是一個讓人迷戀的地方，他所看到的每一刻都並非不變，光影，人影，在一起重疊交織。他希望自己永久地居住在這麼高的地方，永遠可以這麼清晰地看清腳下的一切。有知識的人將這一切稱之為文明，但多數人的理解隻是發生在人身上的一切。從這裏，安薩斯感到了更新的理解——是由自然和人組成的總體。隻不過，這多半更像是聖女的概念，她們所宣揚的生命一說中，貌似就有這種體會。對人生活的勸慰，對人生存的理解，再加上一個有著足夠誘惑魅力的女人，在內心總處於虛空狀態的人心中總有著占據的空間和價值。是這些提供了人們在酒足飯飽之後的相對平靜的娛樂生活。隨著日頭西落，安薩斯覺得自己是時候該下樓了。城裏的街燈已然陸續亮起，猶如點點火光，雖然美麗，但抵不上他用來照明的火把，火把可以讓他在下樓的過程中不至摔倒。於是他扭頭，略帶蹣跚地向著塔樓的木門走去，打開後，一塊黑暗的下樓樓梯在他麵前展露出來，隻有城牆外部的少量格子狀的窟窿能將灰暗的光帶進來。進入到塔樓之中，眩暈感開始襲擊他，在感覺自己就要倒下的一瞬間，他坐在了塔樓中那些片木質的樓梯上。這些東西感覺上並不是很涼，隻不過是躺上去太尖銳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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