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寧沉默了一些，不同於之前的沉默。他沒有將艾力森威脅他這件事告訴他，因為很明顯，艾力森將他視為了一個喜歡說閑話，喜歡打小報告的小人。布洛寧從未從一個人的口中聽過這些話，至少從人前沒有。他變得有些不太像自己了，他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被艾力森的話嚇住了。也許他並不能打過艾力森，但隻要他說句話，其餘三個人當中肯定會有一個為他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家夥，可他卻不想這麼做。他開始深入思考，自己是不是還仰仗著自己原本的身份，他現在做的是否正確，是不是相對於其他人的努力並不夠多……天空在黑與白之間運轉，他所度過的每一天看起來都十分漫長。山風凜冽，無論白天黑夜不停地吹著。大地蒼涼，冰冷和饑渴不斷襲擊著他們，縱使他們毫無過錯，但對於這冷漠的世界來說，懲罰起來也毫不憐惜。山楞逐漸變得險峻，原本在那山脊上散布的巨石逐漸與山融為一體，變成純粹的一個大石塊。人們的行走逐漸變了模樣，他們開始找各種狹小的路徑，攀越這些山，而他們也往往會在上去了之後麵臨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因為沒有落腳點而無從下山。貝拉德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地形造成了他的苦惱，而人的意識給人的感覺那橫在天和地之間的自然屏障直接就是讓人望而卻步的。若非有這種感覺，那麼這些山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況且他們此時根本吃不飽，雖然一路上他們已經多半習慣用饑寒碌碌的體魄去挑戰行路的各種艱難，但偶爾最堅強的人也會有那麼一段時間精神是鬆懈下來的，一旦沒有了精神之後，幾乎所有人的腿腳都會自然而然地軟了下來，連貝拉德也是如此。他們曾經過綠油油的叢林，而後，葉落枯黃，黃色的和赤色的草像覆蓋在山際的地毯一樣望不到邊。荒野是巨大的，當問題一次次增多，布洛寧發覺自己每到一個新的場景中就會自然而然地去懷念過去的地方。先是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後來他們走過了一段並不適宜動物生存的地方，到現在，嶙峋的巨石赤裸裸地構造起大地，成為整個世界的主體部分，連植物也甚少能夠找到了。他們用水源給自己的肚子裏充饑，而摸一摸肚子仍舊幹癟，每個人都比原來的時候要瘦上一大圈。從布洛寧的記憶中，他未曾吃過什麼大餐，好像最近吃的最好的那一次還是烤蟋蟀，後來，蒙度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條蛇，雖然對布洛寧來說，這肉的味道仍舊有點怪，可這味道卻在他後來的幾日中始終徘徊在他的記憶裏。雖然布洛寧答應貝拉德陪他練劍，可是現在看來，他們不光沒有那個時間，也一樣沒有力氣。世界十分殘酷地對待他們，連艾力森也沒有力氣抱怨了，每一天他們都要在陰暗潮濕的石壁下尋找一些看起來自己生存都十分艱難的莫名的草類，布洛寧不知道這些東西能不能吃，但每看見一塊白皙的膨大起來的草根，他的心就好像控製不住似的總想要上去咬上一口，哪怕是因為消化不了泄了肚子，或者因為它們有毒導致死亡，他也在所不惜。死亡離他們是如此的近，布洛寧有時竟會對自己產生詫異，為什麼這麼久他還沒有死掉呢？他不敢相信這是他的生存能力有了提升，他隻能猜測，這是老天為了進一步折磨他們給他們暫時提供的生存機會。如果哪一天它玩膩了——貝拉德縮短了每天的行程，以盡量讓大家在不必開口道明的情況下滿意一些。當陰暗的巨石籠罩著他們，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不可理解——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當巨石像雲一樣將它們遮蔽，天好像瞬間黑了，然而當他們輾轉繞過這一塊，眼前突然豁然開朗之後，太陽好像又沒有落。漸漸地，他們已經學會了用自己的身體去感知晝夜交替時溫度的差異了，縱然肚子是再也填不飽了，可他們還是從岩石縫隙裏麵割下一條條荊棘，背在身上，在水分逐漸散失之後，再用這些木柴就著一把或者姑且說一小堆幹草點起火來。而這種待遇並非天天都有，多半情況下，他們隻能在黑暗當中裹著毛皮，既要靠岩石近一些，又不想直接貼上。雖然岩石能夠阻擋一部分夜風，可畢竟它比空氣冰冷得多。布洛寧有過類似的體驗，當他的身體沒有力氣，渾身顫抖著入睡，又渾身顫抖著起來，他知道將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是最有效的保暖措施，可每當他保持這個動作一躺下，睡著之後身體就會自然而然地傾向於挺直的狀態。弄得最後手腳冰冷，噩夢總是勾著他去想象自己跳入了一條冰冷的河水中，直到醒來的片刻，他還依舊以為那侵入身體的寒風就是冷水。他的眼睛太過幹燥而流不下眼淚，但他的確經常為是自己了結自己的性命還是讓老天來終結他的生命苦惱過。他變得膽怯，未來也仿佛變得漫長無期。那是個讓人值得慶幸的夜晚，幾個人終於收集了足夠引一次火的木材，彼此看著其餘幾個幹裂的嘴唇。他們一麵為眼前的不斷冒著火星的火焰慶幸，一麵又好像突然有了機會去抱怨一樣。布洛寧想起曾經貝拉德許諾過，至少不會讓他們餓死。而在過去的那一段時間，饑餓顯然是他們麵臨的最大問題。當然，他們還沒有餓死，但現在看起來卻是生不如死。一直以來倒都沒有人為他所說的話而去吹毛求疵，原本以為這是一句戲言，是一種麵臨艱辛的精神激勵法，可貝拉德卻一邊凝望著火焰，一邊說起了這件事。他好像故意給自己設置障礙似的，也好像自己毫不在意似的，總之，除了冷空氣給他頭腦帶來的酥酥麻麻的感覺之外，這種感覺是最令他奇怪的了。“我曾經許諾過各位，會確保大家的存活。我們的一路算不上幸福，現實也很明確地擺在我們麵前，誰也都清楚。雖然眼前的道路看起來是黑暗的，我還是要說我們需要繼續走下去，死亡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很容易，我知道在你們某些人的心裏已經產生了這種想法。但我想說的是……這種想法是錯誤的。”萊妮用朦朧的眼睛看著火焰，蒙度則隻是輕微地看了貝拉德一眼，便將雙手伸到火焰前麵去烘烤。至於艾力森，他則眉頭緊皺，眼睛也在閉著，嘴裏好似在念叨什麼，好像也並不打算接貝拉德的話。布洛寧想了想，然後說道，“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實際上任何有一定意識的人都會知道這一點。可這樣想也確實是正常現象，畢竟大家所麵臨的狀況已經離死亡不遠了。”萊妮將視線投了過來，“天呐！貝拉德說的是指你嗎？”聽到萊妮說話，蒙度也用眼睛盯了他一會兒，布洛寧不知該怎麼說，他隻是輕微地點點頭。“這種想法誰都有。”蒙度開口說，“但我們必須明白，我們的性命不隻是我們自己的性命，在利切希爾還有一些人，他們並不知道我們所遭遇的情況，他們還滿懷希望等待著我們平安歸來。”“這話不假。”艾力森突然睜開眼睛說，“你們都有守候的人，你們還都是有身份的人。看來這裏也就是我，生不為任何人而生，死也不為任何人而死。看來我膚淺的想法以為你們會比我想象的更實際些，可現在證明了你們都一樣愚蠢。而我呢？我想必比你們還蠢，竟然會在一開始選擇跟你們走同樣的路。無奈何我在當時衣食無缺，心想也許再深入一下森林，去冒個險也不錯。可你們現在的行為顯然證明了你們不如你們的身份那麼理智，明知道死路一條，卻還用這些東西安慰自己。”幾個人相繼用微弱的且又暴露一些憤怒的眼光看著他，艾力森則又回了一句，“怎麼樣？我可不怕死，如果我要是死了，也有你們相伴。但你們顯然是虧大了！嘿！一個個可都是讓人牽掛的人呢？！”“你的過去又怎樣？艾力森。”蒙度用低沉的語氣問道。“無可奉告。”他回答說。不管怎麼說，艾力森相對於之前的抱怨之詞少了許多，而布洛寧覺得這多半是因為他也沒有力氣了。然而大家都對他的話毫無興趣，這讓布洛寧奇怪。但因為那一次艾力森對他的指責，布洛寧在心裏也突然對他的話沒了興趣。他覺得自己想方設法用一些評判來訴說這個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艾力森一直算不旅程中好夥伴，但他調解了一些壓抑的氣氛，也許這就是大家為什麼都不在意他的各種言行舉止的原因吧？“你們所受的每一樣罪過最終都要歸咎於我。雖然你們沒有這樣說過，但我很清楚。”貝拉德滿腹淒涼地說。“誰說的？我不是經常說嗎？”艾力森笑了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