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將安妮雅的心割上片片刀痕。盡管一整天的事情很多,足夠占據充盈她善於悲傷的內心,可這股忙碌掩蓋不了夜裏疲憊之時的意外想念。她開始失眠了。人最忌諱的是翻來覆去地想同一件事,安妮雅知道自己如何想都沒有用,可女兒的身影總是從她房間中的某一處突然跳出來。因為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就懷疑一定是索尼婭出現了什麼危險,她的感覺一向很準。不過芬蒂的說法打破了她的這種懷疑,她認為這隻是她過於想念女兒了。將安妮雅從那個誤區中拉回來之後,她依然沒有睡好覺,而是從這種幻想轉移到對兒時索尼婭的回憶中了。這是一種說起來嚴重,但感覺上並不嚴重的毛病。安妮雅並沒有覺得十分痛苦,這情緒隻是折騰得她少了一些胃口而已,而生活照舊,她依然選擇抱著一種信念堅持下去。她唯一不能確定的是,自己的這種信念能夠維持多久。離開自己身上產生的壞念頭,往好的一方麵想,在伊萊莎的身上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她原以為在芬蒂的教導下她能夠老老實實地做個常人就已經到達她的極限了,可沒想到伊萊莎依然念著自己身份的不同,向安妮雅提出去照顧那一批剛剛獲知的來自南部王國的逃亡者。她說也許自己在其他人的心中建立不了什麼印象,但她有著南部王國王族血脈,她理應對此做些什麼。安妮雅起初以她年紀尚小而打算回絕她的想法,但她卻提出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現在已經到了女人統治天下的時代了。迪拉德很生氣,生氣的原因還不止聽到伊萊莎突然說出這種辱沒他身份的話,還有的問題是整整三個城市的災民將巨岩城外圍得水泄不通。安妮雅經常看到迪拉德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胸口,他說自己胸口發悶,說感覺有成千上萬的人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安妮雅沒說什麼,她很懷疑對方是不是真想用這個苦肉計來說服她讓這些人另尋住所,在這個時候,當沒有什麼確定無疑的做法之前,安妮雅必須遮住自己的臉麵,不能因為一時情緒激動就將他們帶出巨岩城。畢竟她不是男人,所以基本上也不必承擔迪拉德給的那種壓製感。雖然她心裏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好受,可女人天上的那種依賴感讓她覺得在遇到困境之時,莫不如讓她的人民都放下勇氣,放下衝突,放下自以為是和恣意妄為,安安心心地給這位長久以來一直秉持避世態度的國王帶來一些負重,待到他們真正緩和了時局之後,再說回報的事情也並不遲。令人意外的是,伊萊莎將南部王國管理的很好。之前芬蒂總是跟隨安妮雅處理一些災後的安置工作,對於管理有了一些體會。所以,安妮雅便派芬蒂去幫助伊萊莎,以在她進行片麵的管理工作的時候給她一些補全。然而據芬蒂反饋給她的說法,伊萊莎好像天生就很善於做這種工作,她並沒有親眼看見,但透過芬蒂的描述,伊萊莎走在行軍營帳中的步伐就跟安妮雅一模一樣。在那裏,伊萊莎沒有平素的孩童般的歡笑,亦沒有生氣時候所作的鬼臉,也許在眾人之中,她更像是一個應該被照顧的孩子,但當那張麵孔認真起來,反而會給許多人帶來希望。起先安妮雅並沒有被芬蒂過於誇張的描述亂了陣腳,直到後來在人群中聽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心裏竟也顯現出女人天性中的那麼一小點嫉妒:她的人民覺得南部王國中的那群人好像生活的快樂得多。“你看吧!我的人民一定是看我這張老臉看慣了,他們更喜歡新麵孔。”安妮雅對芬蒂說,“去把伊萊莎找來。”“安妮雅王後,您不會真的在生這種氣吧?”芬蒂問。“去叫她,我也有其它的事情想要交代她。”“我明白了。”這一天,安妮雅準備了一些熱乎乎的食物,桌子上熱騰騰的肉食還是她借著自己的麵子跟迪拉德求來的。為她做這些食物的人一樣陪伴了她多年,當飯菜完全上齊了,安妮雅囑咐還特意囑咐她說,“別把這件事跟別人說,好多人已經對我不太滿意了,我怎可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裏獨享美食呢?”廚子和侍女紛紛表示一片茫然,但他們最後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安妮雅則心想自己真的老了,老得竟然還在以開這種玩笑來拉近自己與下人的關係,年輕人隻要說幾句天真的話,就自然會讓別人滿意。伊萊莎來時,帶來一股冷冷的風塵,在大地表麵上的積雪皆已融化,隻有藏在石壁縫隙中的、陰影中的積雪尚在大地上刻印出一條條深深的白色的創痕。自下雪之後,天冷了幾天,然後又暖了幾天,不過藏在深穀中冷冷的風總是莫名其妙地從盤山路中扶搖而上,將一股凍透了的氣息傳過來。山穀中仍舊有人,安妮雅從未從那裏過過夜,她不知道那裏的人究竟是怎麼生存的。“伯母,您找我?”伊萊莎的臉上仍舊掛著忙碌感,也許是因為天冷的關係,這副表情被風凍僵了。安妮雅吩咐下人將暖爐燒熱,讓這張臉融化,然後變成伊萊莎應有的模樣。“過來坐下。”安妮雅說,“我們好像有幾天沒有見麵了,你就不想你的伯母嗎?”“想啊!”伊萊莎說,笑容將僵硬的表情融化了,安妮雅注意到填進火爐的木柴白搭了。“我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您呢!”“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來看看我呢?”安妮雅責備道。“我——”伊萊莎疑惑了一下,“因為太忙了嘛!”“你瞧,就是因為你太忙了,讓你跟伯母的關係都變得生疏了。”安妮雅說,“你已經長大了,伊萊莎,不過在我麵前不必拘束這麼多的。對了,芬蒂去哪了?”“她好像說自己的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就回去休息了。”伊萊莎說。“不舒服?”安妮雅感到奇怪,“她還好吧?她的臉色怎樣?”“醫術我不懂。”伊萊莎擠弄了一下眼睛,“但我覺得這是她為了回避而撒的謊。”安妮雅應了一聲,這樣也許更好。“好吧,那就讓咱們兩個獨自享受這頓豐盛的飯吧!”“嗯。”伊萊莎湊過來,“這些東西的香味都傳到屋子外麵了,伯母。您的胃口好一些了嗎?”“胃口從來都不會拒絕美食的誘惑。”安妮雅說,“快坐下吧!盡量多吃點。”伊萊莎入座,她打磨了一下刀叉,表現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可她隻是看著桌子上的東西,並沒有真正動手。“怎麼啦?”安妮雅問。“第一點,我對先吃什麼東西有些猶豫,第二——”伊萊莎轉過頭,“您叫我來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算不得什麼重要的事情,我隻是想問問他們的情況,我已經有一陣沒有去你們那塊定居點了,他們還好管嗎?你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其實——”伊萊莎好像心裏摻雜著什麼秘密,想要一點一點說出來似的,“經曆過痛苦的人總會被磨掉一些外露的鋒芒,他們會多一點耐性,珍惜,少一點抱怨,不滿。我覺得他們的要求並不多,隻要安心度過這個冬天就好。”“我知道,想必我這裏的這些人來說,他們是親身經曆過戰鬥的人,他們見證了慘痛的流血犧牲。”安妮雅充滿慈悲地說,“這才是你需要注意到的問題,安撫他們受傷的心靈,這也很重要。”她回想自己所說可能對伊萊莎也是一種創傷,畢竟她也是這裏麵的一個受害者,她一時間失去了自己的父母。“這個我知道,我……”伊萊莎哽咽了一下,“我見到了我的媽媽。”“什麼?”安妮雅十分震驚,傳言說王後被崩倒的城池壓在了裏麵。不過這種傳言本身就不太靠譜,真實的說法也隻是杳無音訊而已。“法琳娜還好嗎?”“不太好。”伊萊莎解釋說。“當然了,自己的丈夫死在沙場,留下自己獨活——”“不是這樣的!”伊萊莎辯駁,“她心裏對父王的死沒有絲毫哀傷的樣子,她之所以悲傷隻是因為她因急於逃跑——流產了。”安妮雅心裏出現了一股不是滋味的滋味。“你又怎麼知道呢?也許你的母後隻是刻意隱瞞自己的這種悲痛呢?”“我了解她,她如果真的在乎的話,她一定很早就會哭出來,然後讓眾人知道她的身份顯赫。但她告訴我她已經不在乎了,她現在甚至還擔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您知道,我媽媽一直將自己關在深宮之中,對外麵的人認識很少。所以她被帶出來之後很久都沒有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