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妮雅從一個陌生人那裏偶然得到了一件衣服,也不知是從何處分辨得出結論,衣服出自她女兒之手。這種奇怪的感覺糾纏了她很久,她自問自己對女兒了解並不多,並非她不想了解,而是在索尼婭長大的這些年,她們共度的時間也就僅僅是她初來乍到人世的那幾年而已。索尼婭在聖女城長大,安妮雅對女兒的判斷多半來自於自己的出身,卻並非因為血濃於水的母女關係。這讓她們在許多年後見麵時,竟會用適用於聖女貞潔的那些話來客套寒暄。這種景象不免讓安妮雅有些尷尬,並不知道該如何關懷自己的女兒是好。值得慶幸的是女兒身上滿是一個成熟女人的氣質光彩,她原以為聖女城的環境以及女王對她的偏愛會讓她變成一個愛慕虛榮、喜好裝腔作勢的人。這並非假話,她的確這樣想過!雖然,這種想法來自於她對別人搶走自己的孩子,讓她無法履行母親的職責有關。但她有足夠多的理由證明瑞卡麗娜女王在儀態上並非是人們所推崇的那樣完美。可索尼婭是近乎完美的,至少從她看來如此。現在她在哪呢?這種猜測陪她度過了兩個月之久,讓她再想回頭去找那個送衣服的孩子,想必已經找不到了。雖然,安妮雅滿足於自己對人民的奉獻,但她不覺得有誰會與她關係要好到需要送一件衣服來表達情感。這分明是來自於至親之人彼此表達愛意的方式。想到這裏,安妮雅暗暗責怪起自己,那麼多年,即使她不被允許見上索尼婭一麵,但托人給索尼婭送一些東西總是好的。可安妮雅並沒有這麼做,她忘記了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隻覺得自己對此並沒有太多的懺悔之意。也就是說,在那些年,她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誤。現實被塞滿折磨,安妮雅知道自己這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早在她小的時候就已經被深深束縛住了。這種遺留下來的情形讓她很容易接受安排,尤其是那些不可對抗的——來自女王本人的——要求。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兒女也一樣如此。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習慣於被操控,並將這控製雕刻成一個深深的烙印,被強印到心裏。這種強製施加的東西縱然會有痛感,可安妮雅還是適應了這一切,餘後的時光,即便女王不去吩咐她怎麼做,她也一樣會給出一個讓瑞卡麗娜女王十分滿意的答複。這種負擔她承擔了太久,但她從未因自己的原因試圖去責怪這樣的命運。她享受這種不同,是出於一種以痛苦來詮釋生命意義的徹底解脫。可盡管她自己承受了這麼多,也不代表她期望自己的親人也落入到這個地步。她原本希望的是兒女無憂無慮、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實際上,身為王者便有著身不由己的地方,更何況是身兼重要聖職呢?若不是事出緊急,她並不想這樣做。她將自己的兒子推向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哪怕布洛寧並不喜歡。他之所以看起來那麼聽話都隻是他在表演,或者不敢違抗父母的命令。他的出逃就給了安妮雅一個答案,同時,這證明了安妮雅控製別人的功夫並不比瑞卡麗娜女王強。布洛寧生來就被注定要承擔他父親打下來的這個天地,也許這對於經久不衰的帝國來說是一件常有的事情。她身邊的迪拉德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他討厭公務,脾氣也像牛一樣倔強。可即便如此,他對自己注定要承擔的事情還是堅持做了。這便是身為王者的無奈,他們明顯知道,卻怎麼也適應不了的無奈。初陽微露,雪色漸消。天開始暖了起來,安妮雅不得不將這身衣服褪去,並好好疊放起來。穿著這身衣服,她好像看到了很多東西,有的沒的,甚至於有時候會突然看到女兒的影子。也許,這都隻是幻覺,她更多的猜想,若女兒將這身衣服送與她,想必並非是向她報告自己的危險狀態,而是一種讓她不至於過度牽掛的方式。問題是,她現在究竟在哪?她絞盡腦汁,卻怎麼也想不透這一點。芬蒂的肚子已經有了及其明顯的變化,安妮雅給她安排了一處以便她靜心修養,而伺候她起居生活的是一個巨岩城的小姑娘。原本她並不打算任用這樣一個人來伺候自己,但這女孩是不請自來的,她在闖入利切希爾的生活區之後,被人以為是小偷抓了起來,是安妮雅向他們擔保,才將她解救出來。“您是王後?我認識您的兒子!”她黑黢黢的臉上閃爍著一對圓眼睛,“聽說你們來到這裏,我是來特地向他打聽我姐姐的消息的!”安妮雅為這種關係感到奇怪,唯有布洛寧同時認識她們兩個人這件事才能夠成立。可安妮雅並沒有聽說過布洛寧與某個女孩有過什麼接觸,一個都沒聽說過。“您隻要將他找來就知道啦!我的話千真萬確!”安妮雅沒有將布洛寧離開的事情向自己的手下說,也沒有向人民解釋。也許他們並不在意這一點,但她知道,布洛寧的存在與否關係重大。於是,她為了趕在這個女孩道出更多她需要給出解釋的內容前將她帶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後像審問一個犯人一樣對她進行了審訊。她說她叫琳娜,布洛寧來巨岩城進行戰鬥訓練的時候就住在她的家中。不知出於什麼緣故,琳娜將她與布洛寧之間的關係描述的十分親密,這讓安妮雅羞於對對方解釋,而是一股腦地聽這個姑娘將事情從頭到尾地嘮叨完她才開口說話。“你聽著,孩子。我不是懷疑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的姐姐所在何處。”“可她是跟布洛寧哥哥一起走的啊!”琳娜大聲說道,安妮雅聽到這些話,終於慶幸這些話沒有被別人聽了去,否則下一天關於布洛寧的各種齷齪消息就會傳遍整個難民區。這孩子的確活潑,安妮雅突然希望現在自己身邊能多出一個人去提醒一下她說話的規矩,她自己又不能這樣說。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伊萊莎來了,安妮雅原以為自己多了一個幫手,可結果卻更糟了。當伊萊莎走進來的那一刻,琳娜小姑娘還沒有注意到她,她給她的感覺是將注意力全然凝聚到如何打聽到姐姐消息的問題上,而伊萊莎也許是在集市上的一個陌生路人而已。直到伊萊莎走到她的身邊那一刻,她才驚奇地看了看來者的臉,然後高興地說道,“你是——你是伊萊莎公主!”“你好呀,琳娜。”伊萊莎說道,麵色極其溫順。琳娜抓著伊萊莎的手笑了一會兒,但很快她就消停下來了,好像剛剛才注意到伊萊莎的公主身份似的,很快將手抽縮回去了。“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呢?”伊萊莎問道。“我——我是來找我姐姐的。”“可你姐姐不在這裏啊。”“我……我……”女孩突然被什麼東西塞住喉嚨一樣,說不出話來了。安妮雅意識到這裏麵仿佛很有問題,因為她十分分明地看見伊萊莎平靜的臉色下隱藏著一種深深的憎惡感。當然,就安妮雅自己來說,她也不太喜歡這女孩的魯莽性格,但因為她上了年紀,所以將這種憎惡壓製了下來。但伊萊莎不同,她從不會壓製自己的厭惡,而是換一種臉色用以隱藏。“那王子呢?他一定知道我姐姐到底在哪——”伊萊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將頭偏向了安妮雅,亦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她。這種眼神讓安妮雅對伊萊莎先前產生的好感頓無。可是,她有無法排除她雖努力改善自己,卻仍舊麵露假意的習慣。畢竟,這種狀況是從很早之前就已經被建立的了,那套偽裝已經深深套入了她的身體,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過來。“說來話長——”安妮雅將琳娜留下來吃了晚飯,伊萊莎因為某種緣故也陪同她留了下來。安妮雅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弄清伊萊莎的意圖,若在平時她是不會毫無緣由地在這裏待上這麼久的。對於她來說,“南部王國還有很多她掌握不到的地方,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樣,但我卻要讓他們都滿意。”於是,安妮雅以為伊萊莎每天都在應付這樣的事情。但今天的時局不同,伊萊莎的出現揭開了安妮雅正打算說的謊言,這讓她感到痛苦。因為從第一麵看去,怎麼看琳娜都是那種極為天真,不受禮儀束縛,說話毫無頭腦的人。但伊萊莎不是,換做平時她有可能會應付得了這個女孩,但現在,她卻需要同時對兩個人說謊。對了,伊萊莎實際上已經知道了布洛寧的離開的,甚至這一點要比她的丈夫知道得還早。她也是突然想起阿裏克斯曼在對她說過,當他和迪拉德結隊到聖女城去找布洛寧的時候,伊萊莎就在那裏。而在那時,布洛寧顯然就已經離開了。“我可以將實話告訴你們,但此事你們絕不可以向你們外的第二個人透露,就連你們兩個私下裏討論也不行。如果你們答應我的話,我就把實情告訴你們。”安妮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有一股悲戚的感覺浮上心頭,壓力重大得難以說謊。伊萊莎點點頭,而琳娜說道,“我向聖女發誓!”“好吧。”安妮雅說,“雖然我並沒有親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