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安妮雅想不通,“他到底說了什麼?”“他宣稱——”芬蒂咽了口口水,“他說您想要借著這個機會自己掌權,成為利切希爾兼聖女城的女王。還說伊萊莎是您一心培養起來的,隻不過是借機吞並南部王國的手段。他還說您試圖拉攏龍蘭斜坡和巨岩城的勢力,他甚至還……”在芬蒂口中,安妮雅知道她已經將這些不堪入耳的話淨化了好大一部分。傳言這個東西有時候真的很可怕,哪怕這種東西不會造成什麼巨大的影響,可讓人聽到之後,也是致人心碎的。你瞧啊,阿裏克斯曼,我嚐試拯救他們的手段,都已經泡了湯啦!安妮雅在腦中回響著這句話,隻聽阿裏克斯曼靈魂所回複的那一聲空洞的悶響。“安妮雅王後。”芬蒂的眼中濕潤了一些,“您不該受到這種誤解。”“可是,不被誤解又能怎麼樣呢?”安妮雅試圖讓自己平靜一些,卻平靜過度造成了呼吸困難,“災難過後,許多人都變得無事可做,因此上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用來胡思亂想。但我如果將能夠工作的人都安排進利切希爾,用於城市的修繕工作,想必到了那個時候——”“安妮雅王後!”芬蒂打斷了她,“我想說的不是這些,我想知道的也不是這些。我知道溫柔是女人的天性,可是有時候對於一個王國來說,人們所期望的王卻始終是一個樣子。您不是他們的仆人,因此要想盡辦法去照顧他們……”“可我並沒有將自己視作一國之主啊——”“不!您要這樣!”芬蒂說,“這一點在伊萊莎那裏已經得到了成效,她已經依靠南部王國女王的身份成功約束了那些有偏見想法的人。”“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安妮雅冥思苦想,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伊萊莎向她說過類似的話。“其實,早先也是我叫她這麼做的。”芬蒂說。不知是否出於一種憤怒,安妮雅的眼睛瞪得溜圓,她盯著芬蒂,好像在她身上遺留的一些好的印象都打消了。“我知道在王國之主上您有自己的安排,但您要明白,利切希爾的人是與泥水城有著絕對不同的。我出身於貧寒的家庭,雖然父母對我的要求不高,但我至少也學會了一些東西。對泥水城的人來說,他們對於自己的期許從來就不多。每天有吃有喝就行了,就仿佛他們如何爭取,如何努力都換不來半個月的晴空一樣,他們的生活都消遣、安逸,從來不會想到底是由誰控製了這個城市,國王做了多少錯事,隻要與自己無關,他們也多半不會插手。”芬蒂表示,“但是利切希爾的人不一樣。他們是見過晴空的人,他們見到了天有多高,地又有多遠。在他們的眼裏知道金錢對於一個人有著何種意義,他們同時也覺得,當權者從他們身上受授的錢財或糧食都是無理之事。在泥水城,人們通過自己的搞頭和魚叉來保護自己,利切希爾則依賴有序的部隊來防止混亂或攻擊。可有些人是不會將這兩個區別聯係到一起的,他們自然希望有人保證他們的安全,可他們也無知到以為這種每天持續不斷的保護是不需要任何花費的。您需要為您傳達意思的人,安妮雅王後。不是聖女城的信仰,而是對於您的信仰,而隻有您宣布自己將做到女王的位置上,這種想法才能真正付諸實施啊——”安妮雅的神經不斷抽搐著,她知道芬蒂說的很對,之前,偶爾她也會誕生過一兩次這種想法。因她覺得沒有人會支持此事,並且身受這種稱號的壓迫會讓她感覺更加疲憊。尤其是現在,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反映出了一種特別的變化,虛弱並不像她所說的那樣隻要休息休息就能緩解。所以,她才沒有讓自己真正做出這個決定。也許,沒有稱王還有其它的因素存在。凡此種種,都讓她在一想到這個問題就覺得這個問題並不簡單。巨大的改變意味著將會收獲完全不同的結果,而她已經老到無力解決這種事了。“泥水城真是個很奇妙的地方。”安妮雅說道,這與芬蒂所說的話題毫不相關,因此她突然愣住了。“哪裏奇妙了?我覺得很平常啊。”芬蒂說。“你是從哪裏學會這些東西的?”安妮雅側過頭問道,“你的老師是誰?”“王後真是抬舉我了!我實際上大字都不識一個!”芬蒂笑了起來,“隻是因為每天來酒館做客的人都是各種各樣的人,他們說的東西太多了。即使你不想聽也一樣會漸漸聽進去,所以——如果硬要說有個老師的話,這些客人就是我的老師吧。”說完,芬蒂的麵色顯示出一抹淡淡的憂傷,安妮雅以為她想到了某種苦痛的經曆,於是捏捏她的手,讓她不必再去回想過去。至少現在她在利切希爾,至少她還有自己的孩子。“您會成為利切希爾的女王嗎?安妮雅王後?”芬蒂追問道,安妮雅原以為芬蒂是真心扶她回來休息的,沒想到竟意外地給了她另外一份壓力。“或許吧,你的意見不錯,而且暫時我也找不到這件事的漏洞。”安妮雅說,“除了對我來說太難了而已。”芬蒂點點頭,那麵孔轉而變得嚴肅了些,“您知道,讓我聽到那些人的閑言碎語,就像聽到我自己遭受了同樣的侮辱一樣。我不希望您被這些東西壓倒。”“這些人的心裏總有一種很古怪的打算,就是一旦城市中失去了國君,他們就很自然地想起自己要當上這個王國的君主。”芬蒂又說了起來,“真不知道這種風氣是從什麼時候流傳下來的。”“那麼泥水城現在怎麼樣?”安妮雅問道,實際上這隻是一個猜測,芬蒂自從來到利切希爾就沒有再回去過,所以她知道的事實並不會比安妮雅多。“我也不知道。”芬蒂的瞳孔直直地盯著哪裏,她說,“如果沒有外人進犯的話,泥水城王宮是不會有人進去的。沒人想要那種壓力,某個人如果在泥水城說自己是城主、或是王爵,不被城民們笑掉大牙才怪呢!”“蒙度就掌管了那裏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恥笑過他?”說到蒙度,芬蒂的臉上添了一抹紅暈,“我想自始至終阿裏克斯曼國王都明白泥水城人的性格,所以蒙度的官職在城堡中才算有效,出了城,他就跟平民沒什麼區別——除了英俊這一點。”安妮雅咳嗽了兩聲,然後輕輕笑了起來。“你們之間想必有十分浪漫的故事,老實說當我知道蒙度決定娶一個酒館的女人為妻的時候,我還以為蒙度是想要開個酒店什麼的。但阿裏克斯曼跟我說不是這回事兒。”安妮雅說,“關於你們之間的故事,我知道的也不多,趁現在有時間你是不是可以跟我訴說一下呢?”“其實倒也沒什麼,可以說這是很自然的吧?”芬蒂說,臉上仍舊洋溢著滿足的模樣,“蒙度對愛人一點都不挑剔,若是他對女人有著百般要求,任我怎麼乞求他也一樣不會注意到我。我隻是對他說,‘帶走我吧!讓我成為你的妻子吧!’於是,他就真的把我帶走了。”安妮雅忍不住爆笑出來,“怎麼會這樣?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沒有的!”芬蒂很確定地說,“事實確實是這樣,也許其中有我為他展示的女人特有的魅力那一段吧?但是這一招誰沒用過呢?對於一個純正的女人來說,善用自己的美貌或身形不算可恥的對吧?”“當然不算。”安妮雅說,“因為往往在這個時候,他們心裏想的是比我們更可恥的勾當……”說到此,兩個人都笑了起來。似乎關於愛情的談論總能讓人減輕負擔,可是,對於一個已經失去了丈夫,另一個並不確定自己是否失去了丈夫的人,最多也隻能依賴這種暫時的歡笑來安慰自己。歡笑過後,就是一段長時間的想象,想象著男人的歸宿在哪,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好啦!安妮雅王後,您該休息了。”芬蒂說,然後站起身來。安妮雅卻拉住了她的手,“先別走,留下來陪我吧!”她說道。“當然可以。”芬蒂說,“但您還是得休息。”安妮雅點點頭。芬蒂的手上有一種安慰人的熱度,起先她對於她的自作主張已經不在意了。現在想起來,她也有些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突然之間這麼震驚。沒錯,安妮雅的神經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即使是身邊再親近的人,她都總是害怕他們背叛她,然後離她而去。所以她在方方麵麵總是盡力而為,嚐試照顧到每一個人。如今,安妮雅希望自己不再受這種東西的困擾。不論是芬蒂、伊萊莎,或者是琳娜那個孩子,都是她最親密的夥伴。她手下的士兵,也都是最忠誠的戰士。倘若一個人不能將信任交與他們,不去團結,在這個危難之時一定是生存不了的。也許對於現實而言,解決實際問題似乎更重要一些,可這並不意味著某些道理就說不通了。安妮雅想到自己的家庭——家庭中的每一個人成員雖說都犯過一些小錯誤,多半也都是出於善意的謊言,從本質上,他們至少都並沒有違背自己的意念,違背人性的準則。而真正支撐他們一路走來的也正是這種誌氣、勇氣——不同於迪拉德的勇氣。“您睡著了嗎?安妮雅王後?”時間過了一會兒,芬蒂輕聲問道,安妮雅微微睜開眼睛。“真是對不起!”芬蒂說,“是我把您吵醒了的,對嗎?”“沒有。”安妮雅說,“我還是有些事情沒有想好。”“是什麼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