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隻是為了相互溫暖
◎李廣宇
一
我媽媽死得很早,是癌症,死在去醫院的路上。我爸在縣城中學教高三,因為特別忙,媽死的那天他都沒回家,那時起我就開始恨他。又過了5年,我爸娶了新媳婦,我就再也不願在家裏呆了。1995年夏天,我過完17歲生日就對我爸說,我要去大連打工。他沒勸我,雖然在家我是“老疙瘩”,但我從沒感到他有多關心我。他問我想要多少錢,他的冷淡讓我太傷心了,就說越多越好。他出門去借,走了一天才借到200元錢。我們家住的那個村子在黑龍江的地圖上都找不到,太小了,我家又是村裏出了名的窮人家,哥姐都是種地的,哪有什麼錢。那天我狠狠心,接下200元錢提了行李扭頭就走。以後我才知道,這200元錢,我爸整整還了1年時間。我和一個女伴一起來到大連,我們的年紀都太小了,找工作人家都不願要,好不容易在一家筷子廠找到打包裝的活兒,可受不了別人的虐待,一個星期沒過完就不於了。不久我到一家飯店打工,當時我連米飯都不會做。就是在那家飯店裏,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
他是河南人,在後廚學徒,人老實又特別勤快,大家都喜歡他。他追我的時候我什麼也不懂,他幾乎每天都來約我出去玩,也沒錢,玩就是走路,發工資的時候他就請我看一場電影。有一次往回走,他突然一本正經地問我:“我可以拉你的手嗎?”他說得那麼嚴肅,用的又是很笨的普通話,把我嚇了一跳,這時才明白他是喜歡我。拉著他的手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心裏感覺真踏實。到第二年春天,我們的感情已經很深了,也就是這一年出了大事。有一天我的右小腿突然腫了起來,開始沒在意,到下午竟疼得站不住了,去醫院馬上被安排住下了,檢查的結果是我得了骨癌。醫生怕我受不了打擊,拉我男朋友出去,對他說,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這病可能需要截肢。這話讓他特別難過,進病房看見我就掉了眼淚,那時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問他他也不說,看他哭,我心裏也難過起來,抱著他和他一起哭。過了兩天他才告訴我醫生的話,我哭得死去活來。他勸我,其實我哭不隻是因為要截肢,更因為我舍不得離開他,我不能耽誤他啊。他摟著我,等我平靜一點才對我說:“手術還是做吧,錢我想辦法。”我說:“你還是走吧,我有病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耽誤你,以前我是完整的,我會跟你在一起,現在就算了吧。”他說:“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要不我們先結婚,然後你再做手術。”
他根本不和我爭,自己一個人跑去租房子,上街買家裏用的東西,還給我爸打了電話。我得病沒有告訴家裏人,我爸聽說我要截肢,立刻請假來大連看我。我離家多年,第一次見爸爸竟然是在病房裏,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凍在心裏多年的怨恨一下子融化了,我帶著哭腔喊出了那個已經有點陌生的爸爸。當天我就和爸爸說到男朋友想結婚的事,我爸爸很堅決地反的詞——對,等我男朋友晚上過來看我,他們兩個跑到病房外麵談了很長時間。後來我爸對我說:“他真是個好孩子,我本來是不想誤了他,可他一句話就讓我動心了,他說他對你會比對他自己還要好。”1997年元旦我們“結婚”了。說是結婚,其實我們的年齡都不夠標準,所以我們隻是同居在一起。同居後第二天我就做了截肢手術。手術很成功,一條腿沒有了,但我有了一個好丈夫,對我來說,他比我身上的任何器官都重要。剛剛做完手術的時候,我不願出門,最怕別人用另一種眼光看我,可丈夫卻拉我出門,還特意牽著我的手。我問他:“你不怕別人笑話你娶了這麼個又醜又殘廢的老婆嗎?”他說:“我不怕,再說我攙著你走,別人會覺得我是一個好人啊。”
那一段日子真要感謝我丈夫的鼓勵,那些鼓勵使我不但走出家門,而且有了自信,學會了堅強。
二
婚後的那段日子很平靜也很幸福,我在家養病,丈夫上班賺錢。他真是個好男人,我是那樣信賴他、佩服他,他不喝酒也不打麻將,為了給我治病,他連煙都戒了,有時上夜班太累,想抽支煙解乏,他就跑到早市上買上兩塊錢的旱煙葉子,自己揉碎了卷著抽,怕讓我知道了會心疼他,他從不把煙葉帶回家。有一次我去飯店找他,看見他一個人躲在廚房後門抽,我問他,他笑著向我解釋說旱煙好抽,可煙味大,怕熏到別人他才跑到外麵來。其實我心裏明白,他是男人他要麵子,怕別人看見他抽這麼差的煙會笑話他。想到這些我的心裏很難過,恨自己沒了腿,不能掙錢給他買包好煙抽。那些日子就這麼苦,但心情特別好,咬咬牙也都過來了。結婚第二年我和丈夫商量想要一個孩子,開始他不同意,他說我的身體不好,不適合要小孩,可我一再堅持,我對他說:“我要為你生一個孩子,為你留下一點血脈,我受什麼樣的苦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