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年(1524年)三月,內閣首輔楊廷和被迫辭職回鄉。而後楊慎組織同列三十六人上疏,表示不願與張、桂等“無恥小人”同列共事。嘉靖大怒,罰楊慎等兩個月不得領取俸祿。豈料楊慎並未就此打住,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他“又偕學士豐熙等疏諫。不得命,偕廷臣伏左順門力諫”。嘉靖更加生氣,“命執首八人下詔獄”。消息傳出後,楊慎約集同年進士檢討王元正等二百四十餘名朝官,在金水橋、左順門一帶列宮大哭,聲震殿廷。楊慎甚至呼籲:
“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這下實實把嘉靖惹惱了,下令錦衣衛抓了其中一百三十四人,第二天剩下的九十多人也被捕,並統統廷杖。升庵於七月十五被捕,十七日被廷杖一次,斃而複蘇;隔十日,再廷杖一次,幾乎死去,最後連同父親楊廷和一起被貶為庶民,楊慎謫戍雲南永昌衛(今雲南保山市),且“永遠充軍”,不得回歸原籍。
秋風乍起,北京城寒意襲人。昔日狀元郎而今身陷囹圄,紅色的囚衣,沉重的枷鎖,廷杖的傷痛令他立時蒼老許多,在解差的呼喝聲中步履蹣跚,來不及回首,來不及道別,從此與家人天各一方。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然而消息傳來,黃娥的選擇卻出人意料,她強忍悲痛,帶上家仆匆匆趕到渡口踏上了護送夫君千裏跋涉的旅程。這個從小生長在富貴人家備受嗬護的名門嬌女,這個賦詩譜曲彈琴作畫的無憂少婦,似乎在一瞬間蛻變,變得異常堅韌,同甘苦共患難的決心支撐著她,她所有的擔心都離不開他:拚力直諫,富貴榮華瞬間消逝尚可忍受,北京城到雲南充軍路途漫漫,舟車勞頓、廷杖的傷痛尚可忍受,可朝中奸佞的冷箭卻一定難防,滿心的落寞你如何獨自承受。楊慎的囚車從通縣下潞河上船,黃娥便趕至天津口,改乘大船,沿運河入長江,溯江而上。
某一天,某一個渡口,當被落寞憂傷包圍的楊慎見到風塵仆仆滿麵風霜的妻子的時候,夫婦“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自此沿途有了妻子的陪伴,就仿佛飄零的落葉尋及了一份依靠,而在黃娥的精心護理下,楊慎的杖傷也逐漸好轉。
囚途中,這對患難夫妻風餐露宿,風雨同舟,曆盡了千辛萬苦。“荒村聚豺虎,夾岸鳴蛟鼉”,雖說這一路的不平靜黃娥早有預見,時時提防保護,可也仍想不到,伺機加害的刺客竟從京城一路尾隨,一直跟到千裏以外的山東臨清,因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最後才悻悻離去。
嘉靖三年(1524年)十二月十五日,已是隆冬時節,天寒地凍,船行至江陵(今屬湖北省陵縣)。是時,一個漁夫和一個柴夫在江邊煮魚喝酒,談笑風生,楊狀元突發感慨,落筆寫下《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誰能想到楊狀元充軍途中的觸景傷懷之作竟成為後來羅貫中《三國演義》膾炙人口的開篇詞。滾滾長江水終將帶走所有是非成敗,套用今天的流行語應該是“神馬都是浮雲”,紛紛擾擾的塵世,唯有淡定從容,寵辱不驚,笑看雲卷雲舒,花開花落。其實楊狀元不但是以此寬慰自己,更是想告訴妻子以一顆平常心對待榮辱悲歡,好好照顧父母家人。
古渡江陵是去滇入川的分道口,楊慎將從這裏經湖南、貴州到雲南。按照當時規定,罪犯不能帶家眷至戍所,這裏也應該是夫婦二人分道揚鑣之地。一路從秋天走到冬天,愛妻已是風塵滿麵,憔悴不堪,而此後山川險惡,道路崎嶇,瘴氣彌漫,楊慎實在不忍再拖累妻子,堅持要黃娥沿長江回四川新都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