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時候我的智商和一個剛出生的普通小孩沒什麼分別,但和一般人不同的是我長大後也隱約記得一些從我出生開始所發生的事情。在我的嬰兒時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棺材裏度過的那幾天。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餓,一天後,饑餓感逐漸襲來,本能地去找奶喝,但母親的乳房早就幹癟了。我餓得哇哇大哭,四處亂爬,終於摸到一個小而軟的東西,我撚起來就往嘴裏送。沒有牙齒,就用手指擠出漿液來滴到嘴裏。當時我自然不知道那是什麼,現在回想起來,不禁覺得一陣陣惡心,那種情況下,除了胙蟲還會有什麼呢?
說起來,沒有胙蟲我根本活不下來。從屍體上脫落後,胙蟲顯然也想逃出生天,拚命地啃噬棺材壁,先是集中咬出了一個大拇指粗細的洞,然後向上鑽通泥土,把空氣引了下來。這個過程中許多胙蟲都累死了,成了我的食物。
按理說,這時候胙蟲已經完全沒必要再噬咬棺材了,那個小洞足夠它們逃出去。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突然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當時若有人從墳地經過,隻怕會嚇個半死。我這麼一哭,那些胙蟲像接到了某種命令,又集體爬了回來,發了瘋一般將棺材啃出了一個足夠我鑽出去的大洞,然後一路向上,通到地麵。
我終於嗅到了新鮮的空氣,不過絕大多數胙蟲都死去了。這裏要說一下,我隻記得我小時候做過什麼事,但動機和方法大多都沒印象,比如我的哭聲到底有什麼特別,能將胙蟲召回來拚了命幫我,我就完全不知道。
我爬出來的時候正是午夜,那晚天氣非常好,滿天星辰。我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抓那些在天空中閃爍的光點。在墳地停留了幾分鍾,我意識到那地方不能久留,便手腳並用地朝山上爬。接下來的三個月,我茹毛飲血,餓了就找抓螞蚱和青蛙,喝它們的漿液,冷了就裹在一堆幹枯的茅草裏。我經常能見到進山砍柴和采藥的人,但我從來沒有接近過他們。骨子裏,我認為自己並不屬於任何一個族群,也不覺得與眾不同,我隻是個孤獨的幽魂。
在山裏生活了半年,有一天一場詭異的大火將森林化成了粉末,有幾個在山中砍柴的村民都被燒死了。大火是從墳地開始的,但沒人知道起因。我由於事先有某種預感,在起火之前就離開了。
我渾渾噩噩地遊蕩了幾個月,不知道翻越過多少山水,已經不成人樣,瘦得跟皮包骨似的,營養嚴重不足,終於生了一場大病。這場病幾乎要了我的命,我發著高燒,神誌不清,暈倒在路邊。
粗略算了一下,這時候我剛滿一歲,但卻比普通孩子早熟,已經能理解許多常人嬰兒根本不可能理解的東西。比如已經學會了識別草藥,並用來治一些小病,比如隱隱感覺這世間存在著許多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不過對“脈”還一無所知,更不知道我這輩子都要和“脈”打交道。
一對中年夫婦救了我,雖然結局並不美好,甚至有些悲劇,但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脈”的存在,以及它與我內心那種千絲萬縷的關聯。
那對夫婦大約三十六七歲的樣子,男的叫陸柏生,幹瘦幹瘦的,總是叼著一根煙,女的叫劉英,矮胖。他們在縉雲縣城有一家門麵,專門賣兒童玩具,沒有子女。
我在他們眼裏隻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可憐蟲,他們花錢給我治病,即使店裏生意很忙也會抽時間抱我出去玩,完全把我當成他們的親身兒子。
聽著劉英一邊給我洗澡,細心地摳去指甲縫裏的汙垢,一邊埋怨我的父母沒人性,我之前對他們的警惕漸漸鬆了,覺得這對夫婦人還不錯。劉英每天晚上都會在我的搖籃邊變著法兒給我講漁夫和金魚的故事,當然她肯定覺得我聽不懂,因為我才隻有一歲,而事實上我認為那故事很幼稚。
陸栢生工作很忙,每天要很晚才會回家,進屋前都會站在門口猛抽幾根煙。自從我來到這個家,劉英就不允許陸栢生在家抽煙了。但每次他在門外抽煙我都能聞到,恰恰相反,我喜歡那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