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是新消息,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總是以思想傳播的速度在小小鄉村的農民中間迅速傳開。因為他們遠離社會上頻頻發生的事情,故使他們把全部精神轉向打聽周圍有限空間裏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季裏,當田野、果園沉睡在雪被之下,生靈害怕得圍著火爐取暖時,村民們便更加樂意探聽新消息,以便借其影響和刺激填補他們的空餘白日,借尋其根問其底的樂趣打發他們的寒冷黑夜。
就這樣,阿巴斯謝赫的奴仆在那天夜裏剛剛抓走海裏勒,消息便像傳染病一樣在村民中迅速傳開了,喜歡打聽消息的習慣使村民的心靈活躍起來,人們紛紛離開茅舍,像分散的士兵從四麵八方跑來緊急聚合似的,被捆綁的青年還未到阿巴斯謝赫家宅,那寬大的廳堂裏已擠滿了男男女女及孩童,一個個伸長脖子,都想看那個從修道院裏被趕出來的叛教徒和寡婦拉希勒及其女兒瑪麗婭。在他們看來,這孤女寡母就是與惡靈魂一道在他們的村子上空傳播毒素和地獄疾病的罪人。
阿巴斯謝赫坐在一張高椅上,胡裏·伊裏亞斯盤坐在謝赫身旁,農民們和奴仆們站在廳堂裏,一個個瞪大眼睛凝視著被綁的青年,但見青年昂首挺胸站在人們中間,好像高山矗立在低窪地一般。拉希勒和瑪麗婭站在海裏勒身後,心中恐懼不安。人們的冷酷目光折磨著母女倆的心靈。可是,恐懼在一個看清真理而立即跟從的女人情感中能起什麼作用呢?冷酷目光在一個聽到愛神呼喚便立即醒來的少女心中能產生什麼影響呢?
阿巴斯謝赫望著青年,用類似海浪咆哮的聲音問道:
“青年人,你叫什麼名字?”
青年回答說:
“我叫海裏勒。”
謝赫又問:
“你的親屬、家人是誰?你的家鄉在哪裏?”
海裏勒望著那些用厭惡、嫌棄的目光看著他的農民們,說道:
“窮苦人、受壓迫的可憐人,都是我的親屬和朋友。這個寬廣的國家便是我的故鄉。”
阿巴斯謝赫輕蔑地微微一笑,然後說:
“你的親屬們都要求懲罰你,被你稱為你的家鄉的國家拒絕你做她的居民。”
海裏勒五髒六腑劇烈翻騰起來,說道:
“愚昧的民眾將他們最優秀的女兒抓起來,交給暴虐者和壓迫者處置;蒙受屈辱和蔑視的國家壓迫熱愛她和忠於她的誌士。可是,一個好兒子,當他的母親生病時,他能丟下母親不管嗎?一位仁慈的兄長,當他弟弟窮困潦倒時,他能袖手旁觀嗎?
“今天這些把我捆起來交給你的可憐人,正是昨天將他們自己的脖頸交給你的人。那些讓我站在你的麵前受欺辱的人,正是在你的田地裏播撒他們心靈種子、在你的腳下揮灑他們體內熱血的人。這片拒絕我成為其居民的土地,正是那片不肯張口吞噬暴虐者和貪婪者的土地。”
阿巴斯謝赫聽後放聲大笑,仿佛想用他那醜陋的笑聲湮沒青年的靈魂,阻止他的靈魂走向那些普通聽眾的靈魂中去。片刻後,他說:
“不要臉的青年人,你不就是修道院裏的一個放牛的嗎?你為什麼離開你的牲畜,被趕出來了呢?莫非你認為人民憐憫叛教的瘋子勝過憐憫虔誠的修道士?”
海裏勒回答道:
“我本是牧人,卻不是屠夫。我牽著牛到綠色草原和肥美牧場,卻不曾去光禿禿的山岡。我把牛牽到甘泉,而遠離腐臭沼澤。夜晚來臨,我把牛牽回圈裏,沒有把它們丟在山穀,使其成為豺狼和猛獸的獵物。
“我是這樣對待牲畜的。假若你能像我一樣對待現在跪在我們周圍的這瘦弱的人群,那麼,你就不會住在這高大宮殿之中,而讓他們餓死在黑暗茅舍裏。假若你能像我憐憫修道院的牛一樣憐憫上帝的忠實兒女,你現在就不會坐在高高的絲綢包裹的軟椅上,卻讓他們像光禿禿的樹枝麵臨寒冷北風那樣站在你的麵前。”
阿巴斯謝赫不耐煩地動了動身子,額頭上冷汗珠子閃閃發亮,隨即笑容被怒麵代替。但是,他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的情感,免得在他的手下人及眾仆從麵前顯得過分在意。之後,他用手指著說:
“叛教徒呀,我們把你綁來,不是為了聽你胡言亂語,而是要把你作為凶惡的罪犯審判。你要知道,你現在是站在本村之主的麵前,他是上帝支持的艾敏·舍哈比酋長意誌的代表。你要知道,你現在是站在胡裏·伊裏亞斯麵前,他是你所背叛的神聖教堂的代表。你要麼為你犯的罪惡進行自我辯護,要麼俯首帖耳在我們以及嘲笑你的人群麵前悔過求饒。那樣,我們就可以寬恕你,讓你像在修道院裏一樣當個放牛郎。”
青年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罪犯不能由罪犯審判,凶惡的叛教徒不能在犯罪者麵前進行自我辯護。”
海裏勒說這兩句話時,把目光轉向大廳裏擁擠的人群,用銀鈴似的洪亮聲音對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