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叛逆的靈魂(7)(1 / 3)

說著,青年靠在了枕頭上。母女倆無意繼續談下去,因為她倆從青年的眼神裏看得出,在他長途跋涉之後,得到了休息,又取了取暖,困意已經來臨。

沒過幾分鍾,海裏勒便合上了眼,像孩子安穩地躺在母親的懷裏那樣睡著了。拉希勒輕輕地站起來走去,瑪麗婭跟著離開那裏,然後坐在床上望著熟睡的青年,仿佛青年的枯黃的臉上有一種力量在吸引著母女倆的靈魂,縈繞著母女倆的心。母親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

“他那合著的雙眼裏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在用無聲的語言說話,通報著心靈的向往。”

女兒說:

“媽媽,他的兩隻手就像教堂裏掛著的耶穌畫像上的那雙手。”

母親低聲說:

“他那憂傷的麵容上綻現著女性的溫柔和男子的陽剛。”

困神的翅膀托著母女倆的靈魂飛入了幻夢世界。爐火熄滅了,化成了灰燼。燈裏的油幹了,燈頭漸漸變小,終於熄滅了。憤怒的暴風依舊在窗外呼嘯,黑暗的天空飄著大雪,強烈的風將雪花左右拋灑卷揚。

兩個禮拜過去了。烏雲密布的天空時而寂靜時而暴怒,用霧靄籠罩山穀,令丘崗披上白雪。海裏勒三番兩次想繼續他到海岸去的行程,拉希勒和顏悅色、溫情脈脈地勸阻他說:

“你不要再一次把你的性命交給那些不長眼的東西啦!兄弟啊,你還是好好留在這裏吧!夠兩個人吃的麵餅也夠三個人吃;即使你走了,這爐子裏的火也照以前那樣燃燒著。兄弟啊,我們都是窮苦人,但我們像所有人一樣生活在太陽下。因為上帝賜予我們每天的口糧。”

瑪麗婭用溫柔的目光求他,用和暖的歎氣期待得到他的同情,以便讓他放棄離去的想法。因為自打青年奄奄一息地進入那個簡陋茅屋以後,瑪麗婭就覺得他的心靈中有一種神聖的力量,將生命和光輝送到了她的心上,喚醒了她靈魂中的最神聖之處一種愛的新情感。因為那是她平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那種奇異的情感,那情感使少女的純潔的心變得像一朵白玫瑰花,吮吸過甘露,正吐著芬芳。

在人的心中,沒有比那種神秘的情感更純潔、更甜美的情感了;那情感在少女的心中突然蘇醒,用神奇樂曲充滿少女的心間,使少女的白天變得類似詩人們的夢境,令少女的夜晚變得像先知們的理想。在大自然的隱秘中,沒有比那種意向更強大、更絕美的秘密了;那秘密使少女心靈中的平靜化為持續不斷的衝動,以其意誌泯滅往昔的記憶,以其甜美生發來日希望。

黎巴嫩姑娘以情感強烈與細膩而有別於其他民族的姑娘。因為剝奪其智力發育與限製其知識升華的簡單化教育,使其心靈轉向隻探尋自己心靈的意向,使其心隻注意查詢自己內心的隱秘。黎巴嫩姑娘就像從一片低窪地當中地心裏湧出的泉水,因為找不到通道,所以不能成為流向大海的一條河,於是化為一汪平靜的湖水,湖麵上反射出來的是月華與星光。

海裏勒感覺到瑪麗婭的靈魂之波在圍著他的靈魂湧動,知道繞著他的心的神聖火炬已觸摸到她的心。海裏勒第一次感到像丟失的孩子突然看到母親那樣高興,但他立即折返回來,責備自己魯莽與多情,心想這種靈魂上的相通將隨著他離開那個村子的歲月消逝,將像霧靄一樣消散而去。他暗自心想:在我們不知不覺之中,戲弄我們的隱秘究竟是什麼呢?這又是一種什麼法則呢?它時而把我們帶上崎嶇小路,我們隻好被領著走,時而讓我們站在太陽麵前,我們高興地停下腳步;時而把我們托上山頂,我們喜笑顏開,時而又把我們降到穀底,我們相抱呼喊。這是一種什麼生活呢?一日像情人一樣擁抱我們,一日又像敵人一樣抽打我們。昔日,我不是在修道院的修道士們中間被迫受欺壓嗎?我不是為上天在我心中喚醒的真理而承受折磨和奚落嗎?我不是對修道士們說幸福是上帝置於人類心中的意願嗎?

那麼,又為什麼這樣怕呢?我為什麼閉上眼睛,扭過臉去,以便避開從這位姑娘眼裏射出來的光芒?我是被驅逐的人,她是一位窮家姑娘。但是,隻靠麵餅,人能活下去嗎?生命不是債務與償還嗎?我們不是像處於冬夏之間的樹木一樣處於饑饉與寬裕之間嗎?可是,假若拉希勒知道一個被驅逐出修道院的青年的靈魂與她的獨生女的靈魂,已經在無聲之中相通互解,而且已接近至高無上的光環,她會妄說什麼呢?倘使她得知一個從死神魔爪裏被解救出來的青年想成為她的女兒的伴侶,她究竟會有什麼舉動呢?假使這個村上的普通村民知道一個在修道院裏長大,又被趕出修道院的青年來到村子裏,以便生活在一位美好姑娘的身邊,他們會說什麼呢?如果我對他們說,那青年離開修道院,以便生活在他們中間,就像一隻鳥兒出了黑暗樊籠飛向光明與自由,他們會捂住耳朵不聽嗎?阿巴斯謝赫生活在可憐的農民中間,就像酋長在奴隸當中那樣神氣活現,他聽到我的故事,會說什麼呢?假如村上人不住地在村上神父耳邊講述我從修道院裏被驅逐出來的原因,那神父會如何行事呢?

……

海裏勒坐在火爐旁思來想去,邊注視著頗似他的情感的火苗。瑪麗婭不住地偷看他幾眼,洞察著青年麵容上泛起的夢想,傾聽著源自他胸中的思想回聲,感悟著青年的思潮正在他的心的周圍起伏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