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透出黎明的曙光,寂靜因晨曦微風的吹拂而戰栗。紫羅蘭色的光從能媒的微粒之間灑露出來。太空綻現出微微笑意,宛如號喪者在夢中看見心上人幻影時露出笑貌。鳥雀從廢墟的斷壁殘垣縫隙間飛了出來,輾轉翻飛在石柱之間,歡樂地唱著,預報著白晝的來臨。阿裏站起身來,手捂著灼熱的前額,用呆滯的目光望著周圍,就像上帝向亞當的眼裏吹了一口氣。亞當立即用驚異的目光望著周圍一切可以看見的東西。他走近羊群,一聲呼喚,群羊都站了起來,抖了抖身子,隨後跟著他向綠色草原走去。阿裏帶著羊群走,而他的兩隻大眼睛在凝視著晴朗的天空。他那已經離開了一切可感觸東西的情感,正在向他展示存在的奧秘和存在以外的東西,還讓他看看已經逝去的世代。不過,那已經逝去的世代僅僅留下一瞥,僅僅那一瞥使他忘記了那所有一切,還給他的隻有思念與追憶。他發現自己就像眼睛看不到光明那樣,被遮擋在靈魂的靈魂之後。他歎息著,伴隨著每一聲歎息,一隻火炬從他那燃燒著的心髒閃過。
阿裏來到小溪邊,但聽那溪水的淙淙流淌聲傳播著原野大地的意誌。他坐在溪邊的一棵垂柳樹下,隻見那細長的柳枝條垂向水麵,仿佛想吮吸那甜滋滋的溪水。群羊低下頭去吃草,早晨的露珠閃著白晶晶的光。片刻未過,阿裏已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靈魂的震顫提速。他像睡夢中的人忽然被太陽光驚醒,立即坐了起來,環顧四周。他看見一位姑娘出現在樹林間,肩上扛著一隻水罐,緩步向溪邊走來,她那赤裸的雙腳已被露水打濕。
姑娘來到溪水邊,正當彎下腰去用水罐灌水時,向溪的對麵望了一望,目光與阿裏的目光相遇了,不禁一聲驚叫,丟下了水罐,繼之後退了幾步。姑娘望見阿裏,就像迷路人忽然看見了自己的熟人一樣……一分鍾過去了,那數秒鍾就像明燈一樣,為他倆的心照亮了通往彼此之心的道路,將寂靜化為奇妙的樂曲,把無名記憶的回音送回他倆的心靈。一個向另一個表明,在另外一個地方,自己曾被遠離那條小溪和那片樹木的影像包圍著。二人各自用求哀憐的目光望著對方,相互頗感親切地打量著對方的麵容,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對方的歎息聲,竭力用心靈中的語言呼喚著對方,終於在一種無形力量的吸引下,隔著一道溪水,兩顆靈魂之間的相互了解和完全相識終於實現了。阿裏走近姑娘,擁抱她,親吻她的雙唇、脖頸和眼睛。姑娘在阿裏的懷抱中一動不動,仿佛擁抱的滋味已經奪去了姑娘的意誌,相互觸摸的溫柔已經使姑娘周身無力,姑娘就像茉莉花的芳香完全交付給了微風之波一樣被徹底馴服了,隨之像疲憊不堪的人想休息一下那樣,將自己的頭依在了阿裏的胸膛上。姑娘深深地歎了口氣,表明她那顆惆悵、愁悶的心已徹底舒展開來,宣告她那沉睡著的心靈已經蘇醒、振奮起來。旋即,姑娘抬起頭,朝阿裏的雙眼望了一眼:那目光是蔑視人類之間共通話語者的目光:在寂靜無聲的這種靈魂之語的旁邊,人類之間的共通話語,就顯得格外渺小無力。那目光是鄙視語詞的目光:他不願意讓愛情成為語詞肉體的靈魂。
情侶漫步在垂柳樹之間。情侶雙方的和諧一致是口舌,道出了二人已合為一體;又是留心細聽的耳朵,聽到了愛神的啟示;還是遠瞻的眼睛,看到了幸福的光華。群羊跟在二人身後,吃著草頭花瓣;百鳥從四麵八方飛來,唱著美妙的歌,迎見這對情侶!
二人來到山穀端口時,太陽已經升起,給丘山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鬥篷。二人在一塊巨大岩石旁坐了下來,那塊巨石陰影下生長著紫羅蘭。微風吹拂著姑娘的長發,那微風就像無形的嘴唇很想親吻姑娘。姑娘感覺到神奇的手指在強行戲動她的舌和雙唇,她望著阿裏的瞳仁,用飽含甜潤滋味的聲音說:
“親愛的,阿施塔特女神已把我們倆的靈魂送回這現實生活中,以免剝奪我們享受愛情甜美的權利和青春的榮耀!”
阿裏合上雙眼。姑娘的話像音樂,帶來了阿裏常在睡夢中看到的夢境畫麵。阿裏感到無形的翅膀已帶著他飛離那個地方,將他帶到一個形狀奇異的房間,站在一張床前,床上躺著一位美女的屍體,死神已經取去她的亮麗和雙唇上的溫度。見此可怕場麵,阿裏一聲驚叫,然後睜開了眼睛,發現那位姑娘坐在自己的身旁,雙唇上掛著愛的微笑,眼神裏閃爍著生命的光芒,頓時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眼裏的幻影消失,忘記了過去,也忘記了未來……
情侶相互擁抱,歡飲親吻的美酒,直至雙雙酣醉,彼此伸臂相互抱著進入了夢鄉,直到日影傾斜,二人被暖洋洋的太陽光喚醒。
瑪爾塔·芭妮婭
瑪爾塔的父親去世時,她還在搖籃裏。她的母親辭世時,她還未滿十歲。她作為一個孤女,被收留在一位窮鄰居家裏。那位窮鄰居與妻子女兒們靠地裏收來的糧食和果子生活,孤零零的山地位於美麗的黎巴嫩山穀中。
瑪爾塔的父親去世時,留給她的隻有姓氏和一間坐落在核桃樹和白楊樹之間的簡陋茅舍。她的母親辭世時,留給她的隻有悲傷的眼淚和做孤兒的委屈。就這樣,瑪爾塔在自己的故土變成了一陌生的異鄉人,一個生活在那些高大岩石和茂密的樹木之間的孤獨人。每天早晨,她總是赤著雙腳,穿著破衣爛衫,牽著一頭奶牛,到山穀的一端那水草肥美的地方去放牧。她每到那裏,總是坐在樹蔭下,與鳥兒們一起歌唱,與溪水一道哭泣。她嫉妒那牛有肥美的草可食,留心觀察著花兒成長開放和蝴蝶款款飛舞。夕陽西下,肚子餓了的時候,便回到茅舍裏,和養父的女兒一起坐下,吃點兒玉米餅子,就著少許幹果和用醋與酒浸泡的酸菜,然後鋪上幹草,頭枕雙腕,長籲短歎地睡下。她多麼希望整個生命就是深深的一覺,既不被幻夢所打斷,跟著它的也不是蘇醒!黎明到來時,養父便吆喝她起來幹活兒,於是她戰戰兢兢地急忙爬去,恐怕養父發脾氣大聲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