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看不見的人(3)(1 / 3)

敘利亞人當中的瘋子何其多啊!有多少人專門幹那些既不利己又不利人的勾當啊!更為慘痛的是,每當我們中間出現這樣一個瘋子時,我們的報紙便大吹大擂一番。至於美國報紙,情況則人盡皆知,那是黃色的,有一種誇大小事的特殊偏好。有一次,我在我們的一份阿拉伯報紙上看到寫邁爾加尼的一段話,正是這一段話使我終斷了訂閱該報的習慣。這份報不但稱邁爾加尼為“文學家”、“專業作家”,而且泥裏加奶粥,竟然吹之為“敘利亞天才”。(博士的臉上怒色明顯,遂抬高聲音,接著說)如此讚頌,簡直是一種非難。假若我們說賽裏姆·邁爾加尼是天才,那麼,我們用什麼詞來為易卜拉欣·雅茲基、謝赫、阿卜杜拉·布斯塔尼大師和賽義德·舍爾圖尼定位呢?決不能這樣。我既不縮小,也不誇大,而給每一個人以應有的評價,即使我像某報之主和某報主編,敘利亞人對那兩種報的情況是了如指掌的。我那份報的訂戶數以千計。朋友們,榮譽既不能買,也不能賣。我決定放棄報業,因為那會使我由於某種原因而下滑。美國的報紙簡直就像站在路口的賣淫女……邁爾加尼究竟有何作為,致使我們將之稱為“天才”?

優素福·賈馬勒:

假若邁爾加尼是什麼天才,那麼,賽姆阿尼、穆特朗·澤埃比和胡裏·安圖裏亞斯又該被如何稱謂呢?不久前,我見過這個邁爾加尼,並且向他提出關於曆史方麵的幾個問題,我發現他什麼也不知道。之後,我問了他最近一本書的內容,他支支吾吾,沒有說出任何能讓我記起的話語。他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們能把他稱為天才嗎?啊,真主啊,敘利亞人中的天才是何其多呀!

艾尼斯·法爾哈特:

令人吃驚,使我心裏生厭的是,我們的朋友邁爾加尼認為,一旦他蓄了長發,拄起文明棍兒,穿上西裝,即像西方文學家和學者那樣,他就會得到國民的認可和信任。

賈馬勒夫人:

(對尼阿麥拉·巴胡斯說)尊敬的閣下,火炭熄滅了,讓我給你換一支水煙袋吧!

尼阿麥拉·巴胡斯:

女主人,不,不用了。我抽的很多了……雖然如此,還是聽候你的吩咐吧!

賈馬勒夫人:

(高聲呼喚女仆)哈娜,給我的貴客換一袋煙,給我們燒杯咖啡!

(女仆哈娜走進客廳。哈娜是個年紀五十的婦女,寬麵龐,表情莊重嚴肅,兩眼裏透出一種欲說離鄉之苦的目光。她看了看在座者的麵孔,拿起尼阿麥拉用的水煙袋,然後走出客廳。)

沃爾黛:

(望著瑪麗婭說)這是哪個女仆?我以前沒見過她。

賈馬勒夫人:

她是個貧窮女人。兩天之前,我們才把她請進來做家務。你看她年紀那麼大,不會做家務,權作施舍吧!

沃爾黛:

我從她那皺折的臉上看到了某種東西,令我動情,使我的思想頓時翱翔盤旋在黎巴嫩的山川上空。說不定這位可憐的女人話中有話呢!

(在座的人們又回到他們先前的談話題目中)

蘇萊曼·白塔爾:

敘利亞人都醉了,分不清黃金與黑灰。他們把每一個畢業於衛生學校的人都稱作醫生,把每一個寫詩的人都稱為詩人。如果他們不是如此爛醉,有誰會把邁爾加尼說成一位天才,而應該沒有人提起此人的名字。酒杯丟了,我們多是盲人,怎麼能找得到呢?

(沃爾黛雙手捂住臉,深深歎了口氣,然後望著眾人,雙唇微微顫抖,仿佛心中有什麼事情要說,但她怕說過頭,終於沒有開口。)

法裏德·埃圖斯:

(對沃爾黛小姐說)小姐閣下,你為何沉默不語呢?你給我們讀了一則消息,然後不說話,沒有談談你對賽裏姆·邁爾加尼的看法。

沃爾黛:

我沒發表意見,因為我認為沉默比說話更好。

艾尼斯·法爾哈特:

你對邁爾加尼定有自己的看法,你讀《聖山報》上的那則消息時,語調中充滿興奮、讚美之情,那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沃爾黛:

(雙手捂著眼,然後又瞪大雙眼望著在座的人們,用激動的聲音說)各位先生,我對賽裏姆·邁爾加尼有自己的許多看法,而且對每一個相類似的青年有許多看法。不僅如此,還對那些離開母親敘利亞的懷抱,走到埃及、法國、巴西、美國,為他們自己和他們的祖國建造文學藝術殿堂的青年們,也有許多看法。在這個舞台上,有我發表意見的空間嗎?你們竭力對賽裏姆·邁爾加尼及類似的人極貶底、譏諷之能事,我還能說什麼呢?《聖山報》說希米爾頓太太為賽裏姆·邁爾加尼舉行了晚會,正如你們所知,希米爾頓太太是位美國女士,正是文學聯合會和對文學及文學家所懷有的熱情,使她與邁爾加尼相聚在一起。你們聽到這則消息感到詫異,因為邁爾加尼和你們一樣,都是敘利亞人,他的血管裏和你們的血管裏流著同樣的血。美國人為什麼款待一位東方文學家?難道隻因為他生著一雙黑眼珠,或者因為他蓄著長發,或者語調中有什麼奇特的音韻?他們之所以款待他,因為他是黎巴嫩光禿禿的穀地之子,或者因為他是敘利亞古代先知的後裔,或者他代表著光榮的奧斯曼帝國?不是的!美國人根本不把這些事情放在眼裏,而是看眼力,能從異鄉人當中挑選出心靈手巧、誌高有為的精英,並且將他們置於敬重和鼓勵的高台之上。美國人是一個鮮活的民族,他們深知世界的傑出人才,而且不分這位天才是來自黎巴嫩還是來自非洲腹地,他們給每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以應有的待遇,這是你們所做不到的。我把《聖山報》上的消息讀給你們,你們的臉色即刻蠟黃,語無倫次,仿佛我帶給你們的是你們勁敵的喜訊。假若有一個美國人坐在你們中間,而且懂得我們的語言,定以為昨晚賽裏姆·邁爾加尼赴希米爾頓太太的宴會之前,他用手指掐死了你們每一個人的母親。白塔爾博士把美國報紙說成是黃色的,因他熱愛自己的國民。艾尼斯·法爾哈特先生說他十分了解賽裏姆·邁爾加尼,認定邁爾加尼不能在藝術和文學上與西方人相比,牧師閣下說不能對邁爾加尼寄托什麼希望,因為他把他的愚昧和偽信汙水潑向信徒們。優素福·賈馬勒先生認為邁爾加尼像蝗蟲,而沒對我們說他是螞蟻。先生們,一個有天賦的青年,他的天賦使他變成一個金環,將默默無聞的敘利亞民族與一個卓越的西方民族聯結起來,而你們就這樣評說這樣的一個天才青年。能使傑出民族感覺到我們存在的人,你們卻這樣看待他。一柄由安拉在敘利亞點燃起來的火炬,種種讚揚將他送往西方國家,而你們卻這樣議論他。你們這樣說他,我還能說什麼呢?難道我該對你們說嫉妒是敘利亞人品質中的卑劣品質?難道我該對你們說民族情感已在敘利亞人的靈魂中死亡?難道我該對你們說如果單個是個敘利亞人,那麼,集體就不知道單個的意思是什麼嗎?難道我該對你們說,你們和所有敘利亞人就應該像西方人尊重他們當中的才子一樣尊重邁爾加尼和我們當中的其他才子?難道我該對你們說敘利亞的偏見就是物質追求,此外別無他物?難道我該對你們說土耳其統治泯滅了你們心中的高尚情感?不!我敬重作為一個人的你們,與此同時,我也尊重自己,這些話都不會對你們說。但是,我希望使西方諸民族覺醒的那種因素也能喚醒你們子孫的心靈,正是那種理念上的覺醒,使他們的生活如同存在舞台上的盛大婚宴,而我們東方人卻麵對著無名葬儀不住流淚歎息。我是一個女人,而東方人是聽不見女人聲音的;假若東方人聽見女人的聲音,那麼,黑夜定將讓他們明白他們需要明白的事理。此外,我還是未婚女人,按照你們的陳規陋習,未婚少女理應像墳墓一樣寂靜無聲,像石頭一樣呆板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