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先知和耶穌,上帝是聖者,他要求公正和正義,他要求愛護鄰人,因此,他是人類一切思想和行為的審判者。世界之所以空虛,不僅因為它是轉瞬即逝的,而且還因為人已把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邪惡橫行、由惡主宰一切的場所。因此,世界的末日就是上帝的審判;換言之,末世論的教理不僅使人意識到自身處境的空虛,而且還號召人們,如同在希臘人那裏一樣,要節欲、謙恭和順從。它首先要求人們對上帝盡責和懺悔,它要求人們遵從上帝的意旨。因此,耶穌的末世論教誡與猶太教啟示錄的未世論教誡之間的本質差異便很明確了。啟示錄特有的關於未來的幸福圖景,在耶穌的訓誡中是沒有的。雖然在此我們並沒有考察《聖經》思想與希臘思想之間的其他差別,如神聖上帝的位格;人和上帝之間的個人關係;上帝是世界創造者這一《聖經》信念等,但是我們必須考察另一個更重要的觀點。末世論的教理宣布世界的末日即將到來,不僅將此作為最終的審判,而且也作為拯救和永恒至福時代的開端。世界末日不僅有消極的含義,同時也有積極的含義。用解神話學的術語來說,麵對著上帝的超驗力量,人和世界的有限性不僅是一種告誡,也是一種慰藉。我們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古希臘人是否也會以同樣的方式談及世界和世俗世界事務的空虛。我想在歐裏庇得斯的疑問中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有誰知道,生實際上就是死,死實際上是生呢?(《片斷》,638)當法官的演講結束時,蘇格拉底說道:現代我要去了。我要去,而你們活著;可是,誰走向更好的命運,這唯有神知道。(《蘇格拉底的申辯》,42a)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也以同樣的口吻說:如果靈魂是不朽的,我們必須注重它,不僅在我們稱為人生的這個時期,而且在一切時期。(《斐德若篇》,107C)綜上所述,我們會想起這樣一句名言:死亡實踐。(《斐德若篇》,67C)按照柏拉圖的說法,這是哲學家生命的最富個性的特征。死是靈魂脫離肉體。隻要人活著,靈魂就會受到肉體及其欲求的約束。哲學家活著,不斷地、盡可能地使其靈魂擺脫肉體的桎梏,因為肉體幹擾靈魂,妨礙它獲取真理,哲學家追尋淨潔,即從肉體中擺脫出來,因此他“關注死亡”。如果我們可以將柏拉圖對死後生活的期望稱為一種末世論,那麼就可以把期望死後至福和這種至福稱為自由。
基督教的末世論和柏拉圖的末世說是有共同之處的。對於柏拉圖說來,這種自由就是精神擺脫肉體的自由,即能夠察覺到作為存在的現實本身的真正靈魂的自由;當然,對希臘人的思維來說,真實的範疇就是美的範疇。按照柏拉圖的說法,這種超驗的至福不僅可以從否定和抽象的方麵,而且也可以從肯定的方麵加以描述。既然超自然的範疇是真理的範疇,而真理可以在論辯即對話中尋求,那麼,柏拉圖就可以將超驗的領域正麵地描繪為實際對話的場景。蘇格拉底說,如果他在死後能把生命花費在勘驗和探索方麵,像在此生一樣,那就再好不過了。“與他們對話、交往並對其加以驗證,會是無限的幸福”(申辯詞,41C)。在基督教思想中,自由不是一種滿足於感悟真理的精神的自由,而是人實現自我的自由“自由就是擺脫罪孽、邪惡,或像保羅所說,擺脫肉體,擺脫根深蒂固的自我。
因為上帝是神聖的,所以,獲得至福意味著通過上帝的審判得到恩典和正義。描繪這些受惠者難以言喻的極樂感是不可能的,隻能在有如至福歡宴般的象征圖畫中,或者在有如約翰啟示錄描繪的圖畫中才能找到類似的描述。在保羅看來,“神的國不在乎吃喝,隻在乎正義、和平以及聖靈中的喜樂”(羅,14:17)。耶穌說:“人從死裏複活,也不娶也不嫁,乃像天上的使者一樣(可,12:25)。肉體被精神實體取代,確實如保羅(林前,13:9-12)所說,我們不完善的知識將變得完善,那樣,我們就可以直麵而視。但是這並不是希臘思想中關於真理的知識,而是一種與上帝間不受幹擾的關係,就像耶穌許諾的那樣,心地純潔的人才可以見到上帝(太,5:8)。如果我們還有什麼話說,那就是:在上帝的榮耀中得到實現。因此,現在信仰上帝的教會隻有一個目的:通過教會的行動(腓,1:11),通過感恩(林後,1:20;4:15;羅,15:6等)來禮讚稱頌上帝,因而,將來臻於完善境界的教會隻能被設想成為唱讚美和感恩頌歌的團體。在約翰啟示錄中可以看到這種作法的範例。的確,兩種關於超驗的至福的概念都是神話性的,即以哲學對話形式出現的柏拉圖的至福概念和以禮拜形式出現的基督教的至福概念。
每種概念都試圖把超驗的世界當作人的真實、完善世界來談論。在此岸世界中,這種本質不能得到完滿的實現,但是它可以把這個世界的生活確定為一種探索、追求和渴望的生活。兩種概念之間的差別源於各種不同的人性理論。柏拉圖把精神王國設想為一種沒有時間和沒有曆史的王國,因為他設想人性不取決於時間和曆史。基督教關於人的概念是:人本質上是一種暫時的存在物,亦即人是一種曆史的存在,他有塑造其性格的過去,還有不斷造就新際遇的將來。因此,死後和超越塵世之後的未來是一種全新的未來。這是一種totaliteraliter(完全的他者)。接著就會有“新天新地”(啟,21:1彼後,3:13)。撒冷先知聽到一個聲音:“看哪!我將一切更新了”(啟,21:5)。保羅和約翰都預見到這種新景象。保羅說:“若有人在基督那裏,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林後,5:17)。約翰說:“再者,我寫給你們的,是一條新命令,在主是真的,在你們也是真的,因為黑暗漸漸過去,真光已經照耀”(約壹,2:8)。但這種新境界是不可見的,因為我們的新生命“與基督一同藏在神裏麵”(西,3:3),“將來如何,還未顯明”(約壹,3:2)。這種未知的將來以某種方式表現在作為聖靈感召下的信徒的摯愛之中,同時也表現在教會的禮拜之中。除在象征性的繪畫中,它便是不能被描述的,“我們得救是在乎盼望;隻是所見的盼望不是盼望,誰還盼望他所見的呢?但我們若盼望那所不見的,就必須忍耐等候”(羅,8:24-5)。因此,這種盼望或這種信仰可以稱為隨時準備接受上帝給予的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