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神話學末世論的解釋
布爾特曼(1884一1976),生於德國下薩克森州的奧爾登堡。著名的神學家。重要著作有《信仰和理解》(1932)、《耶穌》(1951)、《曆史和末世論》(1958)等,在二十世紀德國的思想界,影響深遠。海德格爾也曾受到他的啟發。在這篇文章中,布氏以淵博的學識,對於本世紀中期以後的熱門話題“末世論”作了精辟的分析,提供了一種宗教性的思路,那就是:末世並不等於毀滅、結束,而是臻達另一世界的開始;“末世論的教理不僅使人意識到自身處境的空虛,而且還號召人們,如同在希臘人那裏一樣,要節欲、謙恭和順從。”一在傳統神學的語言中,末世論是關於最終景況的理論,“最終的”即意味著時間順序上最終的事物,亦即作為將來臨的世界末日,正如未來之對於現在一樣。但是,在先知和耶穌的實際布道中,這種“最終的”蘊含著一種末世論的意義。正如在關於天堂的概念中是通過空間範疇想象上帝的超驗那樣,在世界末日的概念中,則是通過時間的範疇想象出上帝的超驗觀念。
然而,這不單是如上述的超驗觀念,而且還是上帝的超驗的重要性的觀念。上帝永遠不可能呈現為一種為人熟知的現象,他總是未來的,即總是隱身於不可知的未來之中的上帝。末世論的教理以未來的角度審視現在,它告訴人們,這個現存的世界,自然和曆史的世界,我們在其中生活並實施我們計劃的世界不是唯一的世界;這個世界是暫時的、轉瞬即逝的,麵對著永恒,它最終是空虛的和不真實的。對於神話的末世論的這種理解,並非僅此一家,莎士比亞就有過精妙的表述:入雲的樓間、瑰偉的宮殿、莊嚴的廟堂,甚至地球本身,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將同樣消散,就像這一場幻景,連一點煙雲的影子部不曾留下。構成我們的料子也就是那夢幻的料子;我們短暫的一生,前後都環繞在酣睡之中。《暴風雨》第四幕,第一場(朱生豪譯)末世論對於耶穌和先知是共有的概念,雖然希臘人不曾有過這一信條,然而希臘人也持有和上文相同的理解。這裏讓我引一段品達的頌歌:生命短促的造物到底是什麼?又不是什麼?人不過是一場幻影般的夢。(《古希臘抒情詩》,8,95-96)索福克勒斯也曾寫道:唉!我們活著的人,我們是什麼呢?不是有名無實的虛浮幻影?(《埃傑克斯》,125一126)人對於其生命限度的感受告誡他們不要去“臆想”,而是去“深省”和“敬畏”。“不要過份”和“不要拔高自身的力量”,這是希臘人的至理名言。古希臘悲劇在表現人類命運的劇目中說明了這類箴言的真實性。
從普拉蒂亞戰役中陣亡的將士那裏,我們可以得到一種啟示,正如埃斯庫羅斯所說:生命有限的凡夫俗子,不能自視過高……真理之神宙斯要懲戒傲慢和僭越,他糾正人的錯謬手段嚴酷(《波斯人》820一823)在索福克勒斯的《埃傑克斯》中,雅典娜談到了發狂的埃傑克斯:這場景是對你的警告,俄底修斯,你要謹慎!不要出言不遜,對眾神不恭,也不要高做自負。即使你力大無窮,或家財萬貫,對同伴也不必炫耀。人生萬事都無不處於興盛和衰亡的轉換之中,眾神讚賞清醒而僧惡狂妄。(《埃傑克斯》127-133)二如果這一點可以被確認,即人要麵對未來時,對現時的不安全感的總體理解則表現在末世論的思想之中,那麼我們要問:對這一問題的理解,在希臘人和《聖經》有何區別,希臘人在“命運”中找到不可知未來的內在力量,找到眾神的力量。與神相比,一切塵世事務都是虛空的。他們沒有作為時間之維盡頭的宇宙事件的神話式的末世論概念。可以說,在《聖經》的概念和現代思想兩者之間,希臘人更傾向於現代思想,因為對現代人來說,神話末世論已經消失。《聖經》的理解或許還會複興,隻是它將不會從神話形式中複興,而是從另一個令人惶恐的前景中複興,即現代技術,特別是原子科學。在此,由於人類濫用科學和技術,這也許會毀滅地球,我指的是這個意義上產生的一種末世論。我們在估量這一可能性時,可能會感覺到因世界麵臨末日的末世論教理所引起的惶恐和不安。的確,這種教理是依據在今天已經難以理解的概念發展起來的,但是它表明了對世界的有限性的知識和降臨於所有人的末日知識,因為我們都生活在這個有限的世界。這是人們通常視而不見的真知,而現代技術卻已廓清了這一點。正是這種有力的真知解釋了耶穌像舊約中的先知那樣,預期世界末日即將到來。上帝的威嚴、它審判的不可避免性和與此對應的世界與人的空虛性,都被強烈地感受到了,看來世界已臨末日,危機時刻就在眼前。耶穌宣告了上帝的意旨和人的責任,指喻了諸種末世事件,而他之所以宣告上帝的意旨,並不因為他是一個末世論者;恰恰相反,是由於他宣告了上帝的意旨,他才是一個末世論者。現在,可以更明確地看到希臘人和《聖經》麵對不可知的未來對人類處境的理解的區別。區別表現在如下的事實中:在先知和耶穌的思想中,上帝的本性起的作用大於他的全能,他的審判也不僅隻觸及因狂妄和吹噓而觸怒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