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呂碧城:民國第一奇女子(1 / 3)

二十世紀初,一個女子以詞名震京津,在《大公報》上高唱愛國和女權,她的名聲跨越了文壇和政壇,成為諸位名流一時爭相追捧的明星。此時,陸小曼這道“北京城不可不看的風景”尚且懵懂,而張愛玲這個“文壇異數”還未出生,就連民國最具盛名的宋氏姐妹也都籍籍無名。這是一個萬物亟待發軔,卻又依舊混沌的時期,男人們背後依舊拖著長辮,女子們被小腳禁錮了生命……而她,卻單槍匹馬地闖出了自己的天下。她叫呂碧城,在這個如一潭死水的年代,她是當之無愧的女性解放第一人。

聰明天賦與聘婷

曆數民國女子,成名之道無非以下幾類:出身不凡,美貌傍身,才情驚人,或是以愛情之名為人所知。前麵三種,呂碧城都占全了,在“自古才貌難兩全”的規律下,呂碧城著實叫人嫉妒。從近代第一位女編輯,到北洋女子公學總教習,從總統秘書,到享譽世界的社會名人……呂碧城用無數個身份把一生推向了高潮,最終卻遁入空門,一切清零。這樣的舉止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也為她的人生畫上神秘的句點。這是獨善其身,還是不得已而為之?

一切不能不從她的家世說起。

呂碧城的父親呂鳳岐在山西學政任上時,正值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張之洞擔任山西巡撫。1884年,兩人在山西太原共同籌劃創辦了著名的令德書院(山西大學的前身之一),“其後通省人才多出於此”。呂鳳岐國學深厚,同時又不因循守舊,思想開明。父親的識見和胸襟,對呂碧城深有影響,使得她從小就擁有了不同於一般人的誌向和眼界。

呂鳳岐與任令德書院協講的楊深秀結下情誼,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後,時任山東道監察禦史、立誌以“澄清天下為己任”的楊深秀挺身而出,上書質問光緒被囚原因,要求西太後慈禧歸政,因而遇害。呂碧城後來曾有《二郎神》紀念這位先賢:“齊紈乍展,似碧血,畫中曾汙。歎國命維新,物窮思變,篳路艱辛初步。鳳釵金輪今何在?但廢苑斜陽禾黍。矜尺幅舊藏。淵渟嶽峙,共存千古。”

書香之家的熏陶,使呂碧城聰穎而早慧:“自幼即有才藻名,工詩文,善丹青,能治印,並嫻音律,詞尤著名於世,每有詞作問世,遠近爭相傳誦。”呂鳳岐對女兒的才情十分賞識,曾經寫詩讚揚她:

聰明天賦與聘婷,記與前生琯朗星。

練就才人心與眼,為誰暖熱為誰青。

1885年,呂鳳岐不滿朝政日益腐敗,遂辭官還鄉,定居於安徽六安。在這裏,呂碧城度過了一段幸福平靜的童年時光。呂氏姐妹個個聰穎早慧,其中尤以呂碧城為最。12歲時,呂碧城的一首詞作,被與父親同年中進士、有著“才子”和“詩論大家”美譽的樊增祥讀到:

綠蟻浮春,玉龍回雪,誰識隱娘微旨?夜雨談兵,春風說劍,衝天美人虹起。把無限時恨,都消樽裏。君知未?是天生粉荊脂聶,試淩波微步寒生易水。漫把木蘭花,錯認作等閑紅紫。遼海功名,恨不到青閨兒女,剩一腔豪興,寫入丹青閑寄。

——呂碧城《題吳虛白女士看劍引杯圖》

當聽說這樣一闋豪氣衝天、壯懷激烈的詞作竟然出自一位稚齡弱女之手時,樊增祥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後來有詩讚碧城曰:“俠骨柔腸隻自憐,春寒寫遍衍波箋。十三娘與無雙女,知是詩仙與劍仙?”

不因清苦減芬芳

1895年,呂鳳岐在安徽省六安建了新宅和藏書室“長恩精舍”,其中藏書萬卷,蔚為大觀。這一年秋天,呂鳳岐因病去世。

嚴氏母女還沒有從喪夫喪父的悲痛中舒緩過來,便又突然遭遇飛來橫禍。因為女子在當時的宗法製度下沒有繼承權,而呂鳳岐原配蔣氏生的兩個兒子又在幾年前先後夭亡,族人以呂鳳岐沒有子嗣為由,打上門來,霸取財產,甚至將嚴氏母女幽禁起來。在族人的威逼下,嚴氏最後隻得獻出所有,然後帶著三個孩子回到娘家,這時,嚴氏的長女惠如已經出嫁。呂碧城的二姐呂美蓀後來有詩描寫當年離家的慘狀:“覆巢毀卵去鄉裏,相攜痛哭長河濱。途窮日暮空躑躅,朔風誰憐吹葛巾。”在此之前,呂碧城早就經父母做主,許配給同鄉的汪家。聽聞呂氏家變,汪家不但沒有出手相助,反而提出了退婚。按照當時的風俗,女孩一旦訂婚,便相當於有了人家,中途被退婚,隻有在女方發生了極不光彩的事情的情況下才能發生,是件令人名譽掃地的事情。後來她有《感懷》詩二首,追憶當年的不幸,並抒發自己不畏苦難的心誌:

燕子飄零桂棟摧,烏衣門巷劇堪哀。

登臨試望鄉關道,一片斜陽慘不開。

荊枝椿樹兩凋傷,回首家園總斷腸。

剩有幽蘭霜雪裏,不因清苦減芬芳。

嚴氏的選擇顯示出了過人的見識和眼光。當時洋務運動興起,各地先後建立了一些新式學堂,現代新式教育已成不可阻擋之勢。嚴氏雖處深閨,卻敏銳地感覺到時代的變化,決定不讓女兒們碌碌無為,走嫁人生子、老死鄉間的老路,而要送她們出去接受新式教育,擁有不一樣的人生,於是她讓呂碧城投奔在天津塘沽任鹽課司使的舅父嚴朗軒。雖然對於一個敏感多才且有個性的少女來說,寄人籬下的生活必定充滿了痛苦,但也由此,呂碧城得以接受了較好的教育,國學根底更見深厚,而且由於父母開明思想的影響,以及自己早年親身經曆的創痛,更使她對於新學不但不排斥,還深有好感,頗下了一番苦功。

為女權發聲 興辦新學

戊戌變法之後,維新思想狂飆突進,因不滿閨中書藝墨魂、粉黛絲竹的生活,二十歲的呂碧城於1903年有意到天津“探訪女學”。外甥女要入新學,遭到守舊的舅父的嚴詞罵阻,說女孩家應在家中“恪守婦道”,引起呂碧城的極大激憤,她第二天便逃出了家門,踏上開往天津的火車。

呂碧城很快就是遭遇了現實問題:身無分文,連買車票的錢都沒有。就在她苦想無計的時候,通過和車上乘客的談話,她結識了天津佛照樓旅館的老板娘。這位好心的女人不僅為她補上車票,抵達天津之後,還將暫時無處可去的呂碧城帶到自己家中安頓下來。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呂碧城經過打聽,得知方太太就住在天津《大公報》報館中,於是提筆給她寫了封長信。

這封信陰差陽錯地被當時的《大公報》總經理英斂之看到,他被信中俊逸的字跡和斐然文采所吸引,立即回信細問呂碧城的境遇。幾回書信往來讓英斂之對這個奇女子大為讚賞,在那樣的年代,如呂碧城這般才情和見識實屬罕見。

英斂之邀呂碧城到家中做客,由妻子作陪。當日,呂碧城寫下一首《滿江紅?感懷》,令英斂之大為激賞: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線遙射。問何人女權高唱?若安達克。雪浪千尋悲業海,風潮廿紀看東亞。聽青閨揮涕發狂言,君休訝!幽與閉,如長夜。羈與絆,無休歇。叩帝閽不見,憤懷難瀉。遍地離魂招未得,一腔熱血無從灑。歎蛙居井底願頻違,情空惹!

這首《滿江紅》與嶽飛的那首名篇有異曲同工之妙,是悲憤感懷之作,有大胸襟。這一首詞雖氣概豪放,絲毫沒有閨閣氣,而其中意蘊卻又是呂碧城式的,發源於楚辭和佛經,彌漫著一種近乎宿命感的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