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蕭紅:驚世駭俗的悲劇人生(3 / 3)

蕭紅為了討生活,從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從一種攀附到另一種攀附,從一種被棄到另一種被棄。從男權的世界出發,又回到男權的世界,靠做或長或短的妻子式情人,維持自己艱難的生活,以完成生命。

在蕭紅追求自由與獨立的路上,卻一直要一個男人,從陸振舜、汪恩甲、蕭軍到端木蕻良、魯迅、錫金、駱賓基,不斷有男人陪在身邊,作人生的依靠。蕭紅對此,並無反思,隻是以不無悲戚的語調,歎息著說:“我總是一個人走路,從前在東北,到了上海後去日本,從日本回來,現在到重慶,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走路。我好像命定要一個人走路似的……”

棄兒不可原諒 殺嬰更可恨

不久,蕭紅在重慶一家小醫院產下了一個臉色紅潤的胖胖小男嬰,卻不料三天後,嬰兒就莫名其妙地死去了,院方不解,蕭紅的摯友梅誌和白朗也表示疑惑,這個謎團,除了蕭紅,恐怕無人可以解開。

章小東,現代文學大師靳以之女。巴金、夏誌清、李澤厚、莫言,皆是她家座上賓。雖然不再迷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卻依舊筆耕不輟。章小東以充滿深情的筆觸記述了張充和等人,但對一個人,她格外犀利,那就是蕭紅,章小東說:“她的文章寫得很好,我是敬佩她的。但作為一個女人,我非常鄙視蕭紅,恨不得要摑她一個耳光。”最讓章小東不能接受的是“她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自由,竟然兩次拋棄親生的孩子?這實在是一個殘酷的母親。外界評論她拋棄第一個孩子是因為饑寒交迫,我認為她拋棄第一個孩子就是自私,她為了自己可以和蕭軍無牽無掛自由地生活,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她的骨肉,就直奔她的自由而去。”至於第二個孩子,蕭紅產下的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嬰,酷似蕭軍,但產後三天,“蕭紅向白朗索要止痛片說是牙痛,白朗帶給她德國拜爾產的‘加當片’,這是比阿司匹林厲害得多的止痛藥。第四天,蕭紅十分平靜地告訴白朗,孩子頭天夜裏抽風死了。白朗聽罷馬上急了,說昨天還好好的,怎麼說死就死了,要找醫院理論,蕭紅死活阻攔不讓找。”章小東說:“這個事情是我不接受的,可能會有蕭紅迷罵我,我不管,我作為媽媽接受不了的。”

蕭紅自我標榜悲憫蒼生,卻一再棄兒,甚至疑似對進嬰兒進行殺戮,而從未表達過悔恨。這豈非有點自相矛盾?所有這些,都讓我覺得蕭紅就是一個悖論的集合體。她追求獨立,卻一直無法自立;她向往自由,卻一直自我設限;她極其多情,愛上一個男人又一個男人,但同時她極其自私,她最愛的人是自己;她反抗父權,反抗專製,卻成為男權的另一種犧牲品,在濫情中任由自己成為多個男人的情婦;她說“成千上萬的小孩餓死了,怎麼看不見”,卻任由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在蚊蟲的叮咬中,全身冰冷,哭了整整五天……所有這一切,蕭紅讓人越來越無語了。

豈是一個可憐了得

蕭紅最後的落腳地是香港。生活在暫時的安寧中又回到了正軌,但蕭紅的身子是越來越不濟了。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忙著料理各項事務的端木,把一直受自己照顧、現在準備撤離的東北老鄉駱賓基留下,讓他幫忙照顧蕭紅。這之後,端木就消失了。

一個柔弱的病人,每天驚心地聽著各種轟炸的聲響,被駱賓基和其他一些朋友抬著四處輾轉,她的第一個責問,不是問向自己和命運,而是問向端木,作為一個丈夫,你到底在做些什麼?她曾幽幽地對駱賓基歎道:“我和端木,是不能共患難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心理,讓最後陪伴著她的駱賓基,有了一個關於她的多情故事的新段子,這和她一生其他時間點裏的多情故事沒有什麼兩樣的新段子。

據說,蕭紅在端木離開時,曾經答應如果她的病情好轉,一定嫁給駱賓基。但就算她願意以身相許,對於一個隻見過兩次麵、在香港人生地疏的二十五歲男青年來說,隻怕更像一個沉重的負擔吧。

於是,駱賓基忿忿寫道:

“從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開始爆發的次日夜晚,由作者護送蕭紅先生進入香港思豪大酒店五樓以後,原屬蕭紅的同居者對我來說是不告而別。從此以後,直到逝世為止,蕭紅再也沒有什麼所謂可稱‘終身伴侶’的人在身邊了。而與病者同生同死共患難的護理責任,就轉移到作為友人的作者的肩上再也不得脫身了。”

這哪裏有什麼愛情,分明是遭遇違規卸貨的憤怒。

此時的蕭紅,豈是一個可憐了得?

此時,可以和她呼應的隻有記憶裏的童年了,以寂寞的心境,蕭紅回憶她那寂寞的人之初時光。在這部傳世之作《呼蘭河傳》中,蕭紅歎息說: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而且多麼討厭嗬,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不錯,我要飛,但同時覺得,我會掉下來……”

生死相隔不相忘

不久,端木回來,作為丈夫,他曆盡千辛,終於把蕭紅送進了養和醫院。不想卻遭遇胡庸醫,蕭紅被診斷是氣管結瘤,需要立即手術。端木不同意手術,但蕭紅急於康複,就自己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不料,這是一個誤診。術後,蕭紅不但不能進食,而且連續發燒,陷入昏迷。加之戰時醫院不斷被日軍軍管,缺醫少藥。不幾日,蕭紅病逝。

一代才女,就這樣淒涼地在異鄉,親手為自己的生命落下了帷幕。

多年後,端木逝世,他至死都留著她的一縷青絲,在為她墓前祭掃時,曾獻詞:

生死相隔不相忘,落月滿屋梁,梅邊柳畔,呼蘭河也是蕭湘,洗去千年舊點,墨鏤斑竹新篁。惜燭不與魅爭光,篋劍自生芒,風霜曆盡情無限,山和水同一弦章。天涯海角非遠,銀河夜夜相望。

女人的天空

1944年,在香港淺水灣的蕭紅墓,故人戴望舒寫下了一首《蕭紅墓畔口占》:

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

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

我等待著,長夜漫漫,

你卻臥聽著海濤閑話。

這就是蕭紅,一個短暫的生命,在寂寞和貧病中苦苦掙紮的生命。

在蕭紅臨終時刻,曾經愛過的男人都不在她身邊,她留下的絕筆:“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得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痛苦幽怨如呐喊,讓人不忍卒讀,潸然淚下。

她曾說:“女人的天空是低的。”她也曾說:“我恨這以男人為中心的世界。”仿佛讖言一般,她的一生在這兩句話中掙紮:她的心是高的,她逃婚,私奔,寫作,作為一位接受了新式教育和思想的女性,她想衝出無邊的黑暗和束縛,尋找生命的火把,獲得人格的獨立;但她無力於現實世界的無情。她一生都在尋求溫情和真愛,但她並沒有得到,或曾短暫地擁有過,卻終在荒涼和寂寞中孤獨地走向死亡。

悲劇人生驚豔了民國的天空

對於蕭紅,尤其蕭紅與蕭軍、端木等人之間的感情糾葛,比蕭紅的作品引起更多的關注,人們關注著一個女人的多次婚戀情愛,以及她兩次懷著別人的孩子嫁人的傳奇經曆。我卻於眾說紛紜中,品味著蕭紅獨特的美麗和哀傷!生前,她受盡感情、疾病、貧寒的折磨,死後,還要備受議論猜想;生前,寂寞與傷悲,死後若幹年後,卻迎來了一股蕭紅熱。

她其實未得一世,僅活半生。但這半生卻是盡遭白眼冷遇,不管從身心到物質,她一直處於貧寒、薄弱、悲苦狀態之中,即使在青島最美好的時光裏,經濟上也是很窘迫的,加之感情的失敗和傷痛,身體的病痛讓她的生活更加難熬,所以身先死的她,連連憤歎:“不甘!不甘!”

悲劇是把美撕碎了讓人看的,蕭紅的悲劇命運,讓人深深體悟到這份美的碎裂。

蕭紅是美麗、細膩、溫情的,蕭紅又是叛逆、率真、傲岸不群的;她以一顆純淨的心,一支生花的筆,在無邊的荒涼和黑暗中塑造出女性的純淨美和靈性美。她僅曆三十一載春秋的生命,像煙花一樣短暫,也如煙花一般寂寞,然而她塑造的藝術形象,卻閃耀著永久的人性光輝。

葬身藍天碧水間的蕭紅,應該是幸福的。作為女人,她曾真正地愛過,付出過,痛苦過,甜蜜過,豐富過,多彩過;作為獨有的個體生命,她表達過,書寫過,努力過,追求過,並且在文學史上留下了她並不膚淺的腳印。蕭紅雖然隻活了三十一歲,從事寫作也隻有九年時間,但她卻轟轟烈烈,給後世留下了《生死場》、《呼蘭河傳》、《小城三月》等不朽的文字。比起無數個平淡平庸的生命,她短暫的生命是多麼的有價值!

蕭紅是個悲劇的英雄,她用自己的悲劇驚豔了人生。暫短的一生中,她一直在追求和反抗,無論在社會理想、文學理想,還是愛情理想,她都很執著和頑強。翻閱蕭紅,就能深刻感悟到一個女人的執著。她用自己悲劇的人生,驚豔了民國的天空。

蕭紅警示錄

蕭紅承受了太多太多的美譽,也有為數不少的負麵評價。有人認為,她在短暫的三十餘年的生命中,除了寫作之外,從私奔、同居、未婚先孕到被棄生子、再將私生女兒送人並一個健康男嬰莫名其妙地死掉,複及家暴、遠赴日本,乃至重合、離婚、早逝等,尤其令人咋舌的是兩度懷著前任的孩子再婚;這其間,雖有生活中值得同情的磨難和無奈,比如說母親早逝、父親凶暴、滿城流言與白眼、饑寒交迫、貧病交加、背井離鄉、愛人出軌、戰爭、逃難、體弱多病;但更多的磨難和痛苦則是源於她太能折騰太過不安生了,以及各種歇斯底裏情緒的發作,總之她似乎從來沒有安詳寧靜地生活過。因而,有很多人對蕭紅持“不值得同情”的態度。

在跨越了近百年時光,我很想對蕭紅說一句:潔身為自好,多情莫濫情。多情與濫情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多情的價值取向是愛,而濫情的事實趨向則是性。濫情可以說是蕭紅一生的悲哀處,正是濫情帶給了她無數噩運。而濫情恰恰卻是她的主動選擇,她無非想作自己人生的主,不至於被設置,不至於成為男權社會的消費品,但是,我要說的是,你可以多情,但絕對不能濫情,濫情隻會毀了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