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男孩 13 爸爸從人間蒸發(1 / 3)

就到了時間表上最重要的那一天,我爸爸從人間蒸發的那一天。

一直到現在,事情過去了很久,我閉上眼睛,還是能夠清清楚楚記得起一切。

早上我爸出門,穿著一件米黃色的休閑短褲,褲子很肥,褲腿齊到膝蓋,有許多口袋大大小小地分布在兩側,很像那些酷愛攝影的上班族們出門旅行的行頭。上身是一件繃緊在身上的運動背心,露出脖頸和胳膊上曬得黝黑的結結實實的肌肉。他的頭發剛剛理過,是貼著頭皮剪出來的那種“板寸”,頭發茬子青青的,很酷,也顯得年輕。我爸真不像個四十歲的人,他不像孟小韋爸爸那樣挺著肚子虛胖,也不像羅天宇的爸爸那樣早早禿了頭發,他瀟灑、神氣,也愛玩,對他夠得著的事情都有興趣。有時候我和餘香、餘朵跟他上街,我們會爭著搶著去牽爸爸的手,為他的年輕帥氣而得意。

我在家裏寫作業,一邊側耳聽爸爸下樓的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麼,他走一步,我的心裏就晃動一下,像有一隻手伸到我心裏搡了一把似的。他咚咚咚一口氣走了幾十個台階,我的心裏就跟著晃啊晃啊晃啊,晃得我暈車一樣難受。我努力不把心思往我爸身上想,而是強迫自己去讀一道算術應用題。可我的眼睛不知怎麼模糊得很,看書上的字總是有重影,一眨眼是這個數字,一眨眼又變成另一個數字,見了鬼了。我想,我不會小小年紀就長成一個近視眼吧?

我幹脆扔了筆,奔上陽台,等著爸爸從樓道門裏鑽出來的時候,我好跟他打個招呼,問問他什麼時候去醫院。我很想去看看二大爺。一個人的心髒裏被裝上支架,這個人會不會慢慢變成一個機器人?這是我比較感興趣的事。

可是我推開陽台門,一低頭,就看見了停在巷子裏的那輛破破爛爛的桑塔納。太陽光迎麵照著它的車窗,窗玻璃上一片白花花的光點,仿佛快要起火燃燒一樣。我心裏一恍惚,那火光忽然飛起來,濺到我眼睛裏,灼得我眼珠子疼。我不由自主地扭過頭,張開嘴,大喘了幾口氣。

我爸爸這時已經出了樓門,頭也不回地往天使街的方向走過去。他走得急匆匆地,步子邁得好大,長腿像馬匹奔跑一樣有力。我想喊住他,一開口,卻發現喉嚨裏沒有聲音,像是塞滿了棉花一樣,堵死了。我抬手揪一下脖子,好好的,並沒有什麼異常。真奇怪。

就這樣,站在陽台上,眼睜睜地,我看著那輛破車緩緩起動,陽光在車窗上晃蕩起更灼人的光波,然後水流一樣地消失。

中午,我媽回家吃飯,說溫董不知道出門招了什麼邪,這兩天總在家裏無緣無故發脾氣,尤其不待見家裏兩個做保姆的人,摔碗踢凳子的,火氣比天還大。溫董這麼一來,我媽就心慌意亂,總覺得是自己犯了錯,惹得主人家不高興。

“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想得喉嚨裏著了火,也沒想出來我到底哪樁事情做岔了。”我媽愁眉苦臉。

餘香喝著番茄蛋湯說:“你管他!有錢人就那樣,動不動都愛擺個臉。你就當他不存在!”

我媽歎口氣:“端著人家碗,哪能不看人家臉色。”

餘香老氣橫秋地說她:“你們這些人,難怪活這麼累。要我,老娘不伺候他!”

我媽白她一眼:“站著說話不腰疼。”

餘朵已經吃完了飯,走過去笑嘻嘻摟她的脖子:“媽,你又沒偷沒搶,幹活兒拿錢,堂堂正正做人,怎麼了?下回你老板再欺負你,打電話告訴我,我打上門去!”

我媽嘴巴裏含著湯,“噗”一聲笑出來,湯噴了一桌子。“死丫頭哎,你還打上門?說大話就不怕閃了舌頭哦?”

下午,狗叔喘著粗氣從醫院往家裏打電話:“餘寶,你爸在不在?”

我回答說不在,中午沒回來。

“哎喲,哎喲,可糟了,約好了跟主治醫生談話呢,我哥不在,我怎麼跟人家談?”他心急火燎的。

我媽接過電話:“他叔,別著急,醫生說什麼你先聽著,回頭再告訴你哥。”

狗叔嘀咕著:“說好了來的,不來,說話不算數啊。”

我媽有點不高興。爸爸幫了他們那麼多,偶爾缺個席,還要落他抱怨。我媽說狗叔這人不怎麼懂事。

那天下午我爸一直沒回家,到天黑了都沒回。我們眼巴巴地守在桌旁等他吃晚飯,等到電視裏九點鍾重播新聞節目了,爸的身影還是沒出現。

我媽氣呼呼地:“這人怎麼回事?不會又出門借錢,填他老家那個無底洞了吧?我看他這兩天就是魂不守舍的。”說著就有點賭氣,“不等了不等了,我們先吃。”

嘴上這麼說,媽媽還是很擔心,第一怕我爸手癢出去賭,第二怕他真的會為了錢走邪路,幫人販毒,拐賣人口,什麼什麼的,犯下大罪來。她說:“餘寶,你給你爸打手機,問他到底在哪兒。”

我回答:“媽,下午已經打過他的手機了,他關了機,不接電話。”

“再打!”我媽臉色慘白地命令我。

我離開飯桌,走到電話機前,再一次撥了那個熟悉萬分的長號碼。我盼望電話裏馬上響起一個歡快的聲音:“兒子啊,別著急,爸爸就快回家了啊!”

可是電話裏的軟綿綿的女聲提示給我同樣一句話:您撥打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他關機了!”我媽氣急敗壞地發火,“他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要關機?”她很快聯想到最近家中花錢太多的原因:“他老家來人,吃、住、看病,錢花得水一樣,我說過什麼沒有?我抱怨過一句沒有?可他什麼話都不跟我交代!他借了誰的錢,一共借了多少錢,一句都不說!不說算,我不管他了,死了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