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這裏山多,綿綿山巒塞著空間,有鳥在空中飛翔,好像要觸碰到天了。在這樣的地方,正應了一句話,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山裏住人,有十二分不方便,交通不暢,看病也難,近兩年才把公路修通,且坡陡彎急,路況很差,外麵的好車不願來,怕傷車;隻有本地農用車來來去去,又載人,又裝貨,比起往日肩挑背馱年代,也算實現現代化了。
張大民是黑山的老實疙瘩,村人喜歡拿他戲弄,問:大民,想發財嗎?
竟隻顧搖頭:想也白想。
又問:你想當村幹部嗎?
自然又是搖頭,說:臨不到我當。
再問:你想討老婆嗎?
他那張臉就泛出一層紅色,猶豫一刻,羞澀地把頭點了一點。
如果再進一步問:你想進城工作嗎?
他自然又是點頭,嘿嘿笑一下:拿工資的事,誰都想。
黑山人都清楚,張大民樸實得近乎傻笨,用文化人的話說,可謂名笨,是笨人係列中的佼佼者。人們形容好作家是名作家,好畫家就是名畫家,封建社會裏,能歌善舞的宮庭女子就是名妓,張大民是名笨。已近而立之年的他,本該為人夫,為人父,然而什麼都不是,隻是給父母當兒子,給爺爺當孫子。母親去世多年了,他跟著爹長大,在秉性上,卻與爹不同。據爹自己說,這是傻兒子,變種了,常指責說:你這笨人,哪天才能聰明起來?
張大民雖然不喜歡聽這樣的話,但不作聲,隨爹說去。
爹也是有名的老實人,從遺傳上說,虎父無犬子,老子是猛虎,兒子決不是賴狗。張大民笨,能與爹沒關係嗎?而爹自我意識良好,認為自己一生幹的事,遠比兒子幹得出色。比如說,爹在一生中,會編草鞋,能種莊稼,草鞋編得結實,莊稼種得茂盛。爹說:笨就笨吧,我也沒想你成個人物,隻求你早點討個老婆,養個娃,有人繼香火。
張大民說:你讓我去搶人家女子?我自己著急行嗎?
爹嚷嚷說:你扳著指頭算算,都快三十了,還睡空床,我擔心你一輩子會打光棍。老子那時還是舊社會,沒吃沒穿,剛二十出頭那年,你爺你奶就著急,說一輩子就這樣荒了,討不到女人。說來也是巧事,剛好那年秋天,外麵來個叫花子,你爺你奶一看,還是個女的,就拉進屋幫她洗了洗,當晚我就和她成親了,做了你娘。
張大民頂撞爹說:現在是新社會,沒有叫花子咋辦?
爹有些無奈,搖搖頭說:真是蠢豬,難道隻會討叫花子不成?
張大民倔倔地說:討不到算了,當一輩子單身漢也行。
爹翻他一眼說: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有一天,張大民上山砍柴,路過村長劉麻子家,聽到裏麵高聲嚎叫,而且叫得很慘。恰在這時,村長女兒小翠來到門上,見了他,哀求著說,這咋得了呢,我爹還不回來,媽肚子疼得很,不去診所打針,一會兒就沒命了,大民哥,你幫我想想辦法好嗎?
張大民進屋一看,劉麻子老婆雙手按著肚子,在地上翻滾。黑山人都知道,這種病名叫絞腸痧,屬急症,如果治遲了,必將喪生。當時劉麻子不在家,屋裏隻有小翠一人,一個女子麵對這種可怕的病,隻能眼睜睜看著,沒辦法處理。
張大民憨笨,沒有言聲,也沒什麼辦法可想,讓小翠跟在身後,他背起村長老婆就往鄉裏診所跑,一雙腿像打鼓棒,憑著一身蠻勁,翻一座山,過兩道窪,送到診所後,村長老婆已奄奄一息了。醫生立馬打針搶救,說,再遲一步,這老命就沒了。說得小翠更感激張大民。村長老婆雖然得了救,可張大民累得不行,蹲在門外吐血。小翠見了,越發感動,連娘也不顧,流著眼淚站在他身後,用小拳頭柔柔地為他捶背,不停地說:大民哥,累壞你了,不好意思,我讓醫生給你打一針,行嗎?
張大民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打針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