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禁閉室裏,孔另心情反而放鬆了。方路闖的禍不大不小,放在平時,可以上綱上線。哨兵能惹?人家手裏的槍不是燒火棍,有子彈的,遇到緊急情況可以直接射殺。人家之所以沒開槍,也是因為認識他們兩個,換了不認識的人,誰能保證哨兵不摟火?倘若真摟火了,死人的事誰又能保證不發生?孔另想到這裏,背上不禁沁出一層冷汗。死了自己無所謂,反正家裏也不缺他這個人,要是打死了方路,這個禍,他孔另打死也背不起。禁閉室裏空蕩蕩的,盡管隻有三尺見方,他卻覺得無比空曠。一張破椅子擺在屋中間,可惡的是,椅子居然沒有椅麵,隻有四條腿,支楞著搖搖晃晃的椅架子。屋角放著一個木桶,是盛屎尿的。除此兩物,再無其他。禁閉室的門是包著鐵皮的,敲起來發出沉悶的聲音。頭頂一個巴掌大的窗子,用鋼條密密的封死了。太陽光從窗欞間穿過來,從這邊牆壁到那邊牆壁。孔另知道,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到了傍晚,門一陣響,接著就有人喊:“吃飯了。”隨即門打開,露出一張嚴肅的臉。孔另湊過去,陪著笑臉說:“兄弟,這一天就給我吃一頓啊?”送飯的黑著臉說:“有一頓吃就不錯了。大隊長說,要餓出你的思想來。”孔另笑嘻嘻地說:“餓能餓出思想?吃飽了好好想想,說不定還真想出一個光輝的思想來。”送飯的也是一年兵,從他肩章上就能看出來。“吃不吃?不吃拉倒了。”送飯的不耐煩地叱道。孔另趕緊從他手裏接過飯碗,低下頭扒了一口,皺著眉頭說:“兄弟,有水沒?來一口,快噎死了。”說著故意翻著白眼,露出一副可憐相。送飯的兵從屁股後麵摸出一壺水,沒好氣地遞給他說:“要不是指導員,孔另,你就等著處分吧。”孔另一聽這話,心裏就有了底。連隊裏的事,隻要指導員出來了,就好辦多了。指導員做思想工作的,性格也婆婆媽媽,對孔另這樣的農村兵,特別好。後來孔另打聽清楚了,指導員也是農村兵出身。“兄弟,聽你口音,是河南人?”孔另邊扒拉著飯邊問。“老子就是河南的,怎麼的?”送飯的梗著脖子道:“孔另,你會打!你一拳打掉了我老鄉三顆牙齒,你知道不?”“不可能。”孔另堅決地回答說:“不是我。是他自己碰到地上,碰掉的。”送飯的冷笑,不再搭理他了,一個勁地催著他快吃。送飯的是火頭兵,孔另其實認得他。吃了快一半,他問:“兄弟,方路關在哪?”火頭兵盯著他看了半天,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說:“走了。”“走了?”孔另驚訝地問:“走哪去了?”“回老家了。”“不是還有幾天才退伍麼?”孔另狐疑地問。火頭兵冷笑著說:“不讓他早走,留著瘟神在營房打人?我告訴你,他走了,你沒走,這個事你要一個人負責。”聽到方路走了,孔另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隻要方路沒事,要殺要剮隨他!他的嘴角冒起一層笑,把手裏的碗扔到地上,快活的在屋子裏轉著圈子。火頭兵收拾好碗筷,反身要去鎖門。孔另一個箭步跨過去,拖著火頭兵的手問:“兄弟,知道我要關幾天不?”“不知道。”火頭兵硬邦邦的扔下這句話,鎖好了門,揚長而去。外麵的光線暗淡了下來,不一會,屋子裏就朦朦朧朧起來。孔另覺得尿漲,拉開褲子,正要撒尿,耳朵裏又傳來開門的聲音。這一嚇,把他的尿意全嚇沒了。回過頭,就看到門打開了,指導員笑意盈盈站在門口。“孔另!”“到。”“立正。”指導員一板一眼的發出指令。孔另認真地執行著指令,動作如行雲流水,孔武有力。指導員滿意地笑,點著頭說:“跟我走。”“去哪?”孔另腳下沒敢動,猶豫著問。“跟我走就是。”“我還在關禁閉。”“禁閉解除了。”孔另猶如六月天喝了一杯冰水,通體舒泰起來。關禁閉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他舉手敬禮,跟著指導員往連隊辦公室走。走到門口,他停住腳步,眼睛看到了屋裏臉黑得像包公一樣的大隊長。“進來。”指導員喊他。“報告。”孔另故意大聲喊,眼睛不敢直接去看大隊長,隻用眼角的餘光去偷看。“滾進來。”大隊長惡聲惡氣地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一封信摔到他麵前:“方路留給你的。”孔另雙手接過來,想要打開看。指導員搖搖手說:“不忙著看嘛,你坐下來,大隊長有話跟你說。”孔另隻好將信塞到口袋裏,眼睛又看了大隊長一眼,發現他還如剛才進屋時一樣,半點不見轉晴,隻好低聲說:“我站著就好,不敢坐。”“叫你坐就坐,囉嗦個屁!”大隊長罵道,一腳踢過來一張椅子:“這是命令。”既然是命令,孔另不敢違抗,隻好端端正正的坐下身子,將雙手放在膝蓋上,目不斜視地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地圖。指導員笑道:“孔另,放鬆些,別緊張嘛。”孔另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說:“我不緊張。”“你當然不緊張。”大隊長怒視著他說:“你小子,一拳打掉人家三顆牙齒,你說,該怎麼處理你?”孔另低聲道:“隨便組織處理。”大隊長暴跳如雷,幾乎要跳起來,瞪著指導員說:“我就說吧,這小子,就該多關幾天,再送軍事法庭。你看他這是什麼話?隨便我們處理?好像我們都是壞人一樣,他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指導員安慰著大隊長說:“王大,你別生氣。年輕人,又喝了點酒,是衝動了點。不過,隻要知錯就改,還是好同誌嘛。”王大隊長指著孔另,氣得渾身發抖說:“你看他,像是知道悔改的樣子嗎?還隨便處理!這樣無所謂的態度,就不能姑息,必須嚴懲。”孔另心想,嚴懲個屁!大不了把老子轉業走人。難道還真判我刑?要判,就不會讓方路轉業走。等到大隊長火氣稍微低了一些,指導員說:“孔另,今天找你來,是有個任務要交給你。”孔另心裏一愣,想道,難道讓我去做臥底?他們武警邊防的,確實有臥底的說法。不過都是傳說,他孔另當了三年的兵,還從沒遇到過。“保證完成任務!”孔另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回答。“你先別保證。這次的任務,比較艱巨,你要有心裏準備。”指導員喝了一口茶,眼睛並不看他。孔另一時無言以對,不過話已經出口了,就不好收回來,隻好訕訕地笑。“這次全軍比武,你要代表我們支隊參加比賽。我告訴你,隻許成功,不許失敗。”連長急不可耐地說:“孔另,有信心不?”“比賽啊!”孔另頓時覺得很失落。比賽這算什麼事?對他來說,既不驚險刺激,也沒多少技術含量。“我跟你說,小子,這不是小事。”王大板著臉說:“全軍比武,多少高手啊,隻要一點做不好,全盤皆輸。你輸了不要緊,支隊的臉往哪裏放?我的臉往哪裏放?特別是指導員,他擔保你的,你讓他的臉往哪裏放?”孔另心裏楞了一下,頓時覺得這個事情嚴重了起來。“大隊長,我不行的。”他遲疑著說,眼光去偷看王大和指導員。“不行也得行。”王大吼道:“孔另,兩條路,一條是老老實實給我去比賽,拿個名次回來。一條路是你準備上軍事法庭,老子送你勞改去。”孔另囁嚅著說:“要是拿不到名次怎麼辦?”“拿不到名次你就不要回來了。”王大硬邦邦地扔下這句話,起身走到門邊,回過頭說:“給我回去準備,明早出發去總隊集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