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另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滿屋子金碧輝煌的落日餘暉，把雪白的牆壁，剝離得影影綽綽。床邊站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者，麵容嚴肅，眉頭緊皺。見他醒來，他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顯得非常和藹，卻不失威嚴。“醒了？”老者仿佛籲了口氣，眼睛盯著孔另，慢慢說道：“你是來集訓的兵？”孔另趕緊點頭，目光掃視一眼房間，疑惑地問：“我這是在哪？”“醫院。”老者說，回頭衝門外喊道：“你們都進來吧。”門被推開，進來幾個威武的武警幹部，看到孔另，齊刷刷的在他床邊列好隊，舉手敬禮。孔另嚇了一跳，差點從床上滾下來。他認得這幾個人肩上的警銜，職別不是一般的高。“感謝你！孔另同誌。”他們圍上來，握著孔另的手，真誠地致謝。孔另仿佛在做夢一樣，張大著嘴巴六神無主。“英雄！”他們說，互相看一眼，轉身對老者說：“首長，我們要為他請功。”老者點點頭，掃視一眼大家說：“你們都回去，工作重要，抓好集訓工作。這裏的事，等他康複了再說。”幾個武警幹部忙不迭的點頭，對孔另說了幾句關切的話，魚貫出去了。孔另等他們一走，想從床上爬起來，畢竟眼前的這個老者，在幾個武警幹部的眼裏是首長，在他孔另的心裏，哪不知要高到什麼程度了。他孔另當了三年兵，剛才幾個出去的幹部就是他沒見著過的首長了，何況眼前這個被首長叫首長的人。他一個男人，躺在病床上，成何體統？老者看他要起身，揮手讓他別動，自己找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孔另覺得床上滿是尖刺，如何躺得住！“你叫孔另？”老者問，滿臉慈祥的微笑，讓人不知不覺如沐春風一般。“報告首長，我是孔另，一支隊三大隊的兵。”孔另雖然躺著，聲音卻是洪亮。老者滿意地點頭，伸手在他被子上輕輕拍了拍說：“安心休息！”門外傳來一聲報告，隨即進來一個兵，手裏提著一袋水果，筆挺地站在老者身後。老者起身對兵說：“這幾天你就留在醫院，照顧照顧他。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老者說完，也不跟孔另說話了，徑直出門而去。孔另想喊住他，問問自己集訓比武的事。眼看著老者已經出門去了，隻好把到嘴邊的話，生生的咽了下去。進來的兵忙著把水果放在小櫃子上，轉頭問孔另：“要不要喝水？”孔另搖了搖頭，問道：“兄弟，剛才這位老者是誰呀？”兵楞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掏出一支煙問：“要不要來一口？”孔另不吸煙，方路在時，偶爾抽一口，但沒癮。此時見到煙，居然感到無比的親切，於是伸出手接過一支煙來，就著他遞過來的打火機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問你呢，兄弟。”孔另吐出一口濃煙。“不認識？”孔另搖了搖頭。“也不怪你。你們支隊那麼偏遠，平常確實很難見到首長。不過在總隊，像你們支隊長這樣職別的幹部，比螞蟻還多。”他驕傲地笑起來，拿起一個蘋果，熟練的用小刀宛皮。確實，孔另三年兵，支隊長才見過兩次。“我告訴你，剛才出去的首長，是我們總隊的老首長，去年剛離休。你今天救的三個小孩裏，有一個就是老首長的孫子。”他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孔另，滿臉羨慕地說：“兄弟，你交好運了啊。”孔另不置可否的笑。兵的話在他心裏擊起了幾圈漣漪。這樣的好事，幾輩子都不見得遇到，偏偏他孔另就撿到了這泡狗屎，不走運都不行了。但他表麵上卻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說：“這樣的事，你遇到了也一樣會去做。根本不值得什麼。”兵笑道：“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我跟你說，現在你就是英雄，英雄不但受人尊敬，還要獲得榮譽。榮譽是什麼？榮譽就是前途，前途是什麼？前途就是你這一輩子，再也不用愁了。”孔另試探著說：“你說的也太離譜了吧？不就是救了幾個落水的小孩麼？值得大張旗鼓？”兵冷笑道：“虛偽。”孔另陪著笑臉說：“兄弟，我沒什麼事了，可以出院了。我還得參加集訓，要比武呢。”“比個屁！”兵又掏出煙來，孔另拒絕了他遞過來的煙。兵也不堅持，顧自點上，不一會，屋子裏就煙霧騰騰，滿屋子的煙草香味。“我跟你說，這個比武你就不要參加了。參加你也拿不到名詞，就憑你這點本事，鐵人三項肯定過不了，不如就在醫院躺著，等身體完全好了，回去等著表彰就是了。”“我不比武，我連長會打死我。”孔另笑著說，從床上坐起來，舒展一下手腳，發現完好無損，半點不舒服也沒有。“你連長多大的官？”兵鄙夷地笑。在孔另的眼裏，連長已經是大官了。他這一輩子，就想做連長這樣的官，他滿意，而且滿足。“我已經沒事了。”孔另說，從床上下到地上，跳了跳。兵打量著他，笑容慢慢盈滿臉頰，道：“你這人，很真實。”兩個人聊了一會，知道兵是河北人，老首長的勤務兵。跟孔另同年的兵，今年也沒退伍，留在部隊想轉士官。兵姓慕容，單名一個遲，全名慕容遲。慕容遲也是農村兵，但人長得好看，不但眉清目秀，而且身材魁梧。這樣的兵，生來就是給首長做勤務兵用的。大家都是農村兵，就沒有界限。雖然慕容遲在總隊做勤務，但出來當兵，誰不想在一線出生入死？可現在是和平年代，沒有出生入死的事。這樣的年代，對當兵的來說，簡直就是生不如死。眼看著窗外暮色越來越濃，慕容遲問孔另道：“你餓不餓？”這樣一問，孔另頓覺得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於是不好意思地撫了撫肚子。慕容遲笑道：“不如我們出去，找家小店喝幾杯？我請客。”孔另不好推辭，趕緊穿好衣褲，跟著慕容遲出了醫院的門。在路上他就一直在想，自己去救第三個小孩的時候，沉到水底上不來，是誰又救了自己？他沒敢去問慕容遲，畢竟認識還不到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