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回鄉(1 / 2)

劉醫生的話在兩天後果然得到應驗。指導員風塵仆仆趕來省總隊,黑著臉叫走孔另。從陪著他到宿舍拿行李,一直到上路,再也沒說半句話。孔另從看見指導員第一眼起,就感覺到大事不妙。一路上他也不敢多說話,憋得實在難受了,才開口說:“指導員,求求你說一句話吧。你這樣就帶走了我,是死是活,總得有個說法吧?”指導員坐在副駕駛位上,似乎充耳不聞。孔另越發難受了,把身子湊到指導員椅子背後,帶著哭腔說:“你再不說,我就跳車。”指導員這才回過頭來,先歎了一口氣說:“孔另,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你太讓首長失望了。”孔另氣憤地說:“我不就是喝了一點酒嗎?最多就算是違反紀律。需要搞那麼大的事?”指導員沉默一下說:“酒這個東西,害了你。前兩天總隊來人調查你,準備要樹你的典型的。不知道是哪個狗崽子,把你打哨兵的事捅了出去。結果,唉!”孔另的腦子轟然一響,一股絕望迎麵而來,頓覺天地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絲陽光了。指導員似乎怕出事,又安慰他說:“反正比武這事,不見得一定能拿到名次。支隊領導說了,今年的比武,我們支隊就派一個人參加了。因為名額有限,再加上這幾天你因為救人,身體多多少少受到了影響,所以就取消了你去比武的名額。”孔另心裏像是堵上了一塊大石頭,幾乎不能呼吸。他叫司機道:“停車,我要撒尿。”司機去看指導員,指導員點了點頭。車在路邊停下,孔另不等車停穩,拉開車門就跳了下去。站在路邊,他茫然四顧。本來有的尿意突然又無影無蹤了。指導員催促他道:“快點尿,我們要在天黑前趕回大隊啊。”孔另捏著東西,暗暗使勁。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半點尿星子也不見。隻好歎口氣,低垂著頭坐進車裏。天黑時分,車終於駛進了大隊的院子。兵們看到孔另回來,都一窩蜂地湧過來,打聽著總隊集訓的情況。孔另有苦難言,他上訓練場的時間一天都不到,還沒摸清楚門道,就被指導員帶回了連隊。有個兵好奇地問:“孔另,聽說你在總隊救了三個落水的小孩,是英雄了啊。”這句話猶如一把尖刀,刺痛得他四肢都要痙攣。又不好解釋,隻能笑笑而過。回到自己的床鋪,才發現自己的鋪位已經住了別人。孔另剛要開口問,坐在床上的人站起來,熱情地伸出雙手來握他的手,嘴裏不停地寒暄道:“哎呀,老班長回來了。有失遠迎啊。”孔另一怔,還沒開口,他又說;“我現在是三班的代理班長。老班長,今後還請你多多指教啊。”孔另認知他,他原來就是三班的兵,老家是廣西梧州的,聽說家裏有個人當著不小的官。這個人叫韋小星,單從姓氏看,就知道是壯族人。韋小星在班裏當兵時,一直就不服孔另,兩個人麵和心不合,這是三班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韋小星這一番說辭,讓孔另覺得天變得更黑了。心裏不禁罵道:“雜毛種!老子怎麼這麼倒黴啊!”韋小星指著靠裏的一張床說:“老班長,那張床就委屈你了。我現在是班長,就得在班長的位置。你肯定能理解我。”孔另苦笑著說:“理解,理解。當然理解。”一邊說,一邊走到床鋪前,動手鋪床鋪。鋪了一陣,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他抬眼去看方路的床,還是空蕩蕩的沒住人,心裏頓時覺得好受多了。鋪好床,他鞋子都沒脫,仰麵躺在床上,看著上層的鋪板,心裏想哭。晚上班裏開會,韋小星講了很多紀律。有些紀律是原來孔另當班長時就有的,有些紀律是他新規定的。比如每天必須派出一個人去幫連長指導員打掃房間的紀律。孔另哭笑不得,這些奇葩紀律讓他仿佛看到一個麵目醜陋的人,正點頭哈腰的獻媚一樣。當然,韋小星的紀律裏,還有一條是明顯針對他來的。就是不管什麼人,不管過去做過什麼,功勞有多大,必須尊敬現任領導。孔另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這個動作剛好讓韋小星看見,他馬上站起身來糾正他說:“這個衛生,不但個人要講,更要講群眾衛生。像孔另同誌,這樣隨地吐痰,就是素質不高的體現。今後,我們要反對這個陋習,做一個合格的軍人。”韋小星的這番話說得道貌岸然,孔另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燒,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眼看著老兵退伍的日子越來越近,營房裏已經露出了人心浮躁的情緒。接到要退伍命令的人,已經不出操了,躺在床上吹牛聊天。孔另是早就內定留隊的人,因此他還得按正常的訓練時間按部就班。能留在部隊,已經是他最後的一根稻草了。至於是不是英雄,能不能撈個士官的名額,現在都不重要了。按孔另自己的想法,隻要留在部隊,就不愁沒機會!誰知道這根稻草轉眼就沉到水底了。下午指導員找他談話,順便通知他,省總隊關於今年退伍的工作安排已經落實了,在退伍名單裏,有孔另。這個消息不亞於一顆炸彈,當即把孔另炸得暈頭轉向,結巴著問:“指導員,是不是搞錯了?”指導員麵無表情,指著名單中他的名字,輕輕點了點。孔另擦了擦眼睛,盯著自己的名字,居然感到無比的陌生。“指導員,我沒準備好。”他帶著哭腔喊。這是這幾天來,孔另第二次說話帶哭腔了。在部隊的幾年裏,孔另說不上是錚錚鐵骨,卻也從來沒有像這幾天一樣,說話都帶著哭腔。指導員歎口氣說:“孔另,我們也盡力了。”孔另覺得眼前有一座大山壓過來,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知道軍令如山倒。已經形成了文件的東西,就是天王老子怕也無力扭轉乾坤了。“從明天起,你也不要出早操了。休息休息吧!”指導員歎息連連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招手叫孔另過去。孔另拖著一雙如灌滿了鉛一樣的雙腿,慢慢走到指導員麵前。指導員像是變戲法一樣的,從身上摸出一封信遞給他說:“孔另,這封信,等你回到地方了,如果不順利,你就帶著這封信,去找這個人。”信封上寫著一個人的名字,孔另對這個人的名字很陌生。他奇怪地問:“這個人是誰?”指導員笑而不語,拍拍他的肩膀說:“孔另,我隻告訴你,或許這封信能改變你的命運。”孔另疑惑地問:“誰的信呢?那麼大威力?”指導員板著臉說:“有些事,不該打聽的就不要打聽。能給你這封信的人,會是簡單的人嗎?反正不是我給你的。還有,如果你到地方混得好,不用也罷。”孔另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又沒想清楚到底是什麼,隻好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說:“明白!”得知自己也是屬於要退伍的人,孔另覺得無比輕鬆。但輕鬆過後,又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擺在他麵前最現實的問題就是,他退伍後幹什麼?跟老爹繼續打鐵?還是出去打工?除了這兩條路,他就是想破腦殼,也想不出第三條路來走。前途突然就灰暗起來。耳朵裏響起方琴溫溫柔柔的聲音,這時候卻像利刃一樣,一刀一刀撕裂著他的心。從此都是夢了!他哀歎著,扯過被子蒙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