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一言不發地開著車,旁邊坐著的唐秋兒也抿著嘴一聲不吭。孔另坐在後排,心裏揣揣的也不敢說半句話。等到車停下來,孔另才發現林敏帶著他們回到了公司。林敏也不下車,掏出電話指揮辦公室的人送一箱茅台酒和幾樣名貴的補品下來。孔另還在想她拿這麼東西幹什麼,林敏回過頭問:“你爸喝酒吧?”孔另點點頭,老爹喝酒,喝了一輩子穀燒酒。酒對於他來說,就像小孩子吃奶一樣。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倒一杯酒,就著幾根鹹菜,有滋有味地喝,喝完就上灶,打起鐵來渾身有力。要是一天不喝,上了灶也是無精打采,甚至打不出一件像樣的鐵器。見到林敏問自己,他才突然明白過來一樣,囁囁嚅嚅地說:“他喝穀燒酒的。”林敏啟顏一笑道:“難道好酒還會壞了胃口?”一句話堵得孔另無言以對。正說著,過來一個小夥子,懷裏抱著一箱茅台酒過來,看到林敏,陪著笑臉說:“林總,酒送來了。”林敏鼻子裏哼了一聲,示意他將酒放到車後備箱去。孔另急道:“這酒是送給我爹的麼?”林敏歪著頭笑道:“你說呢?”孔另雙手亂搖說:“千萬別。我爹他喝不慣這樣的高級酒,簡直就是浪費。”林敏臉色一沉,說道:“孔另,這是我送給他老人家的,是我的一片孝心,你多嘴多舌幹嘛?你要是想著盡孝,自己去買酒來。”孔另被她一嗆,頓時紅了臉。他口袋裏就隻有林敏給他的工資,買不了一瓶茅台酒。前排的唐秋兒回過頭說:“孔另,你別說話了。這是林敏給你家爸爸買的禮物,不能用錢來衡量,懂嗎?”孔另嚴肅地點點頭,抿緊了嘴唇,再也不說一句話。其實他心裏卻翻江倒海,暗暗地罵著自己,娘的,揣著個金飯碗討飯吃!唐秋兒見孔另不說話了,她也下了車,徑直往不遠處的銀行走。等到東西都送來了,唐秋兒也回來了。她還是兩手空空,坐在副駕駛位子上問:“你家怎麼走啊?”孔另煩悶至極,本來想和王眉回一趟家,誰料到半路殺出這兩個娘們來。問題是這兩個娘們長得又特別的漂亮,氣質是無比的高雅,隻要往小街上一站,他孔另的麵子會無比的生光。鄉下人最喜歡搬弄是非,倘若孔另帶她們回去了,能堵得住別人信口雌黃?他孔另麵子上是有光了,但這個光是當麵的光,背了他,難保不說出難聽的話來。孔另老爹是個急性子的人,如果聽到說他兒子是吃軟飯的,不活活氣死才怪!可是兩個漂亮女人帶著他回鄉,他能說得清楚?就憑著孔另的本事和老鐵匠的家底,孔另是不可能一夜之間成為富翁的。既然成不了富翁,唯一的解釋就隻有一個,他孔另是吃軟飯的男人!林敏上了車,啟動汽車說:“我知道大致方向。”說完也不等孔另表態,駕著車就走。從衡嶽市到孔另家的小街,要走兩個多小時。並不是路程遠,而是路不大好走。當年的官道改成通天柏油馬路後,輝煌了十幾年,如今修了一條新的國道,從小街旁邊拐了一個彎走了。留下的一段老馬路,天長日久,如今已經爛得麵目全非,處處是坑坑窪窪,根本看不到半點的平坦。孔另知道,自己再不願意也沒法了,眼看著林敏是鐵了心要去他家,如果不讓她去,依著林敏的性子,誰知道會鬧出什麼樣的事來?等到要拐彎的時候,孔另終於出聲,指揮著林敏將車開下大路,沿著一條坎坷不平,但依舊能看出舊貌的一條馬路過去,就上了通往小街的路了。林敏得意地微笑,轉臉去看唐秋兒,打趣著說:“秋兒,你等下見了孔另的爸媽叫什麼呀?”唐秋兒一愣,問道:“有講究麼?”林敏抿嘴一笑說:“當然有講究。我們南方人,男女之間不能隨便登門的,除非是多少年的親戚,要麼就是人家媳婦。你說,是是算親戚還是媳婦?”唐秋兒臉一紅,伸手去撓林敏,嘴裏笑罵道:“林敏,你自己想做人家媳婦就做呀,又沒人攔著你,扯上我幹嘛?”林敏躲閃著她的幹擾,嘴裏嚷道:“秋兒,我在開車呀,你要不怕死,就繼續啊。”唐秋兒吐了一下舌頭,念念不忘地還在林敏胳膊上扭了一把說:“誰叫你亂說。”林敏歎口氣道:“我沒亂說。你看我啊,都是殘花敗柳了,你還是黃花大閨女,能配的嘛。”唐秋兒羞憤交加,又不好再去騷擾她,隻能跺著車地板罵:“林敏,早知道你這樣胡言亂語,我就不來了。”說完悄悄回過頭去看孔另,發現孔另根本不敢看她們兩個,仿佛他絲毫也沒聽見她們在說什麼一樣,雙眼盯著窗外看,一動也不動。但唐秋兒發現孔另的臉紅了,而且紅到了脖子根。這讓唐秋兒無比的歡喜,現在這世道,知道害羞的男人死絕了,沒想到她們車裏還坐著一個。她悄悄打量了他幾眼,回過頭閉上眼睛假寐,嘴角卻浮起一絲微笑。這一切林敏都看在眼裏,她的心情是無比的複雜。自從孔另給她按過一次摩後,很多夜晚她在夢裏總會感覺有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自己摟在懷裏,她會在夢中激動,會在夢裏忘情地呼喚、扭動、掙紮,會將一張床,弄得狼狽不堪。可是每次醒過來後,她都是非常的失望。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她多少次想拿起電話打給這個男人,隻為聽到他在話筒裏的呼吸,她也會睡得香甜。但她是個很有自製力的女人。她在孔另麵前,無形中感到一些自卑。畢竟人家是個青春活潑,精力旺盛的小夥子,而且還是一個未曾開墾過的土地。而她自己,卻已經曆經了人生的精彩了,是過氣的美人,屬於美人遲暮一類的人了。唐秋兒就不同,雖然她的年齡與自己不相上下,畢竟人家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女人未出閣叫“姑娘”,嫁人了就是人家的老婆,隻要打上老婆這個烙印,再美麗的女人,也會失去光華。三個人都不說話,唐秋兒假寐,林敏認真地開車,剩下的孔另,緊貼著車身,盡情地欣賞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這裏的一草一木,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似乎還能看到天地一片衰黃裏,一個男孩子在歡呼,在跳躍,在盡情地展示著人生的風景。車子拐過一道山嘴,撲麵而來是一片低矮的房子。房子錯落有致,白牆黑瓦,一條剛容一台車進去的小街展現在他們麵前。坐在後排的孔另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看到這些熟悉的場景,他心潮翻滾,在心裏呼喊著,我回來了!故鄉!這樣的抒情他隻能悄悄的進行。他本身是個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即便是山崩地裂,在他看來也一樣的淡然處之。“到了吧?”林敏問,減慢了車速。孔另嗯了一聲,坐正了身子。突然,車窗外傳來一陣清脆的打鐵聲,如閃電、如陽光,像利箭一樣破空而來,鑽入孔另的耳朵裏,落在他的心上。他一頓,轉眼便淚流滿麵。林敏按照孔另的指揮,將車停在鐵匠鋪門口。車一停,裏麵的人就探出腦袋來,還是幾個女人,手裏納著鞋底,好奇地盯著車裏的人。鐵匠鋪裏的打鐵聲還在繼續,但這時裏麵已經夾雜了大錘的聲音了。孔另幾乎是滾著從車裏下來,剛一落地,腳就軟了。看熱鬧的女人們看到了孔另,楞了楞,隨即衝屋裏喊:“桂花嫂?,你家另子回來啦!”屋裏的打鐵聲嘎然而止,不一會,從屋裏衝出來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盯著孔另看了半天,顫著聲音問:“是另子麼?是我兒子另子麼?”孔另雙腿一軟,跪倒在女人麵前,雙眼含淚,大聲喊著:“娘,是我哇!”孔另娘一把摟過兒子的頭,高興地扭轉頭喊:“他爹,兒子回來啦。”屋裏悶哼一聲,孔另抬起頭,就看到鐵塔一般的爹,冷冷地盯著他身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