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另醒來的時候,屋子裏已經灌滿了陽光。他突然想起昨天爹的約定,今天要請小街的鄉親吃飯,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出來,挨個屋去叫林敏和唐秋兒她們,才發現她們早已經不在屋裏了。就連雪花嫂子也看不到半個影子。今天的小街的逢集日,四麵八方來的鄉親早已將小街塞得水泄不通。他打開窗戶,耳朵裏就被一陣接一陣的噪雜聲灌滿了,探頭看下去,小街上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小街隻要逢集,不但人多,買東西的,賣東西的,而且每個人臉上都嘻嘻哈哈笑著,各自找著相熟的人打招呼。隻要逢集,小街上的人就都會忙起來的,開雜貨鋪的,賣布匹衣服的,剃頭的,殺豬的,包括他家的鐵匠鋪,這一天的敲打聲也特別的歡快。孔另從雪花嫂子家一出來,有人看到他高呼著他的名字,笑嘻嘻地問:“孔另,今天是為啥請客呀?”孔另心虛地笑,果然不出他所料,爹一早已經將他要請客的消息,散播到了小街的每一個角落。他沒搭理問話的人,低著頭一個人急匆匆的往家裏走。孔另的家在街頭,雪花嫂子的家在街尾。平時隻要他爹的鐵錘一響,整個小街都能聽到清脆的聲音。可是今天他的耳朵裏半點打鐵聲音也沒聽到,難道爹真的在忙請客吃飯的事麼?路過賣肉攤子的時候,他看到攤子前圍了一圈人,卻沒看到架子上掛著半邊豬。小街逢集的日子,賣肉的是最興奮的時候,因為這一天,所有來小街的鄉親,都會光顧他的肉攤子。賣肉的看到孔另,從人堆裏擠出來,拉著他對周圍的鄉親喊:“就是他家,把一頭豬都買走了,我拿什麼賣給你們?”賣肉的人就都圍過來,打量著他說:“這不是鐵匠鋪的小鐵匠麼?買那麼多肉辦酒席嗎?”孔另掙脫賣肉人的手,低著頭要走。賣肉的不屑地撇了撇嘴說:“孔家小子,發財了就不認人了?”孔另瞪了他一眼,沒搭理他。賣肉的長著一身橫肉,祖宗三家都是屠戶出身。孔另小時候認得他爹,一個老屠戶,他有次去賣肉的時候,老屠戶把一塊槽頭肉當作好肉賣給他,惹得他被他爹揍了一頓。而現在的這個屠戶,與他的同學,小時候就因為家裏油水足而腰圓體肥。“怎麼?認識幾個漂亮的城裏老娘們就不得了了?來小街顯擺啊!還請客吃飯,這飯能吃嗎?”孔另耳朵裏像被刺刀刺了一下,沉著聲說:“別胡說八道。”屠戶哈哈大笑,拍著胸口說:“不服氣?不服氣就來打一仗呀。我告訴你,孔家小子,老子就看不起你,你帶著城裏老娘們來小街顯擺給誰看?你真要有本事,帶來的就是小姑娘。你這不是明擺著吃軟飯麼?”賣肉小屠戶從小與孔另就不合,現在他接了他爹的衣缽,幹起了殺豬賣肉的營生,他心裏豈能容得一個鐵匠的兒子,大張旗鼓在小街請客吃飯?聽說要打架,周圍的人開始起哄。小街每個逢集日子,總會有無數口角發生,但每次都是小打小鬧收場。而今天看小屠戶的架勢,不是開玩笑的樣子。鄉親們的娛樂不多,打架湊熱鬧是每個人的最愛。一次一聽到要打架,人群就自動散開,圍成了一個圓圈,等著圈子裏的兩個男人動手。孔另本想走,無奈圍觀的人一陣陣起哄,而且他們將一個圈子圍得嚴嚴實實,根本就沒半個口子讓孔另出去。等了一陣不見孔另動手,有人就高叫起來,喊著鐵匠打不過屠戶!小屠戶得意洋洋的抱拳四麵致謝,嘴裏喊著:“各位鄉親,今天鐵匠鋪的孔家小子請客,他要是搞贏了我,老子的一頭豬算送給他了。要是他沒搞贏老子,就得把他帶回來的兩個老娘們留在小街,你們說好不好?”所有人群情激昂地高聲叫好,催著小屠戶嚷:“塗師傅,別下手太重了啊。小鐵匠被城裏老娘們掏空了,比不得你啊。”人群又是一陣猛烈的笑。孔另冷冷地說:“塗小輝,你是想找事?”屠戶塗小輝笑道:“怕了?怕就按老子的要求做。你帶來的老娘們雖然老了一點,但給老子暖暖腳還不錯的。”孔另心裏騰地冒起一股火來。侮辱他沒事,他不能讓林敏和唐秋兒受侮辱。這兩個女人在他孔另心目中,是高不可攀的美女,豈能讓一個粗俗的屠戶去侮辱呢?他踏上前一步說:“你說,怎麼打?”屠戶盯著他看了幾眼說:“老子是文明人,打架也要打文明架。這樣吧,你讓我打你三拳,三拳過後你打我三拳。誰輸了也不怨誰。”屠戶有蠻力,一頭豬他能徒手按到在地,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一個人的力量,無論如何也比不了一頭垂死掙紮的豬。他出了這個點子,就是明擺著要占孔另的光。要知道能在他三拳之下還能站得住的人,放眼看過去,小街還沒一人。屠戶的這點小伎倆孔另焉能不明白,但他一點也沒反對,而是輕聲說:“我隻打一拳,你先打我三拳吧。”孔另聲音不大,周圍的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些人就嚷著說:“這樣不行,屠戶不能占鐵匠的光。”屠戶塗小輝被人嚷得心煩,衝周圍的人吼道:“老子不要他讓,三拳少一拳都不行。”說著擼起袖子,往手心裏吐了一口唾沫,喊道:“準備好了沒?老子要打了。”孔另雙腳沉穩地站著,十個腳趾頭使勁地紮緊地麵。他暗暗運了一口氣,周身頓時鼓了起來。橫練功在孔另看來根本不算什麼事,在部隊他就練了一身的橫練功了。他朝著屠戶勾著手指說:“來吧!”屠戶被他輕蔑的樣子激怒了,怒吼一聲,像一頭要被宰的豬一樣衝了過來,揚手就是一拳,狠狠地砸在孔另的胸口。孔另身子微微往後一仰,拳頭的力道就被他消失了一半,再打在他身上,幾乎感覺不到了力道。屠戶驚了一下,一言不發第二拳又跟了過來,這一拳他不打胸口了,轉而直奔孔另的小腹而去。孔另還是微微地收了一下小腹,這一拳又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樣,半點力道也沒有了。兩拳過後,孔另還好好的站在圈子中間,他雙手跨在背後,一動不動,冷冷地看著滿臉通紅的屠戶。圍觀的鄉親大聲叫好起來,催著屠戶塗小輝打第三拳。塗小輝卻遲疑著不肯動手了,兩拳過後,他知道站在麵前的小鐵匠不再是當年拖著鼻涕的小屁孩了。這家夥在部隊呆了幾年,終究還是學了一點東西的。他知道,要是第三拳還如前兩拳一樣,他連孔另的癢癢都沒撓到,傳出去他以後會半點麵子也沒有。他在想著第三拳要打在哪裏,怎麼樣才讓這個吃軟飯的家夥結結實實挨他一拳。孔另大概看出了他的顧慮,微微一笑說:“塗小輝,你還有一拳沒打。”塗小輝沒等他的話落音,第三拳出其不意地砸了出來,這一拳砸在孔另的軟肋上,砸得結結實實,傳出來的沉悶的聲音甚至讓圍觀的人都住了口。這一拳換了誰,不斷幾根肋骨都不可能。可是去看孔另,他卻依舊如泰山一般,穩穩當當地站著,甚至臉上的笑容都沒變換過。其實這一拳孔另也感覺到了力量,他甚至聽到了肋骨斷裂的聲音。他站著不動,是因為他不能動,一動就會露出破綻出來。三拳打完,看著孔另還如沒事人一樣,屠戶塗小輝的臉色就變了。“該我打了吧?”孔另放下跨著的雙手,眼睛盯著塗小輝問。屠戶塗小輝猶豫著不敢吱聲,既然人家能頂得住他三拳,他至少要挨一拳才說得過去啊!人活著就是麵子!沒有麵子的生活豬狗不如!何況他是小街的屠戶,一個周圍十裏八鄉唯一的一個屠戶。“你來吧!”屠戶塗小輝咬著牙惡狠狠地說。“站穩了!”孔另說,抬起一條手臂來。“住手!”就在他要揮拳過去的時候,背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嗬斥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聲嗬斥聲吸引過去了,孔另回轉頭,就看到人圈裏不知何時來了一個女人。她的穿著明顯與小街上的人不一樣,顯得有些洋氣,有些脫俗,有些讓人感覺不出來的一種清爽。孔另疑惑地看著她。女人款款過來,看了孔另一眼,又看了屠戶塗小輝一眼,笑道:“塗小輝,你擺擂台呀?”塗小輝尷尬地笑,躲避著女人的眼光,嘴裏說:“莫書記,你怎麼來了?”女人叫莫玉蘭,小街鎮的團委書記,剛調來不到一年。莫書記是從衡嶽市來的幹部,據說背景深厚,來頭不小。她年齡也就二十多歲,看起來比孔另還要少很多。至於與屠戶塗小輝站在一起,就是一副現實版的美女與野獸。“我不能來麼?”莫玉蘭笑吟吟地看著他說:“小街逢集,我就不能來湊湊熱鬧?”塗小輝被她一頓搶白,頓時紅了臉。要知道塗小輝與孔另是同學,這就說明他們的年齡都是差不多大。“我不是這個意思。”塗小輝慌忙解釋。莫玉蘭是塗小輝心裏的女神。自從第一次看到莫玉蘭開始,他就一門心思想著,要是能娶到莫玉蘭這樣的姑娘做老婆,就是讓他少活幾歲,他也心甘情願。這個心思是他的鬼胎,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可是人家莫玉蘭是國家幹部,高高在上的一個美人兒,怎麼會看得起他一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屠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