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玉蘭麵前,塗小輝就像一條癩皮狗一樣的可憐。當初莫玉蘭第一次來小街被他看到,在驚為天人的同時,暗暗在心裏下了決心,一定要娶這個女子為妻。屠戶家要看上哪家姑娘,在姑娘家的造化。一般人家倘若遇到這般好事,恨不得天天燒香供著。因為與屠戶家結上親家,就等於一輩子不愁吃肉。曆朝曆代,屠戶都是凶狠的代名詞。要知道能將一柄刀子輕鬆插進活蹦亂跳的豬喉嚨裏而心不慌手不抖的,沒有一定的心裏承受能力還真做不到。君不見所有殺豬烹狗之徒,莫不長著一臉橫肉,露著凶狠目光?且屠戶之流,均世襲為多。塗小輝即是世襲屠戶,初中未畢業,便從他爹手裏接過屠刀,立地成了小街的第十代屠戶了。莫玉蘭的到來,讓塗小輝知道除了小街之外,世界還很寬。莫玉蘭第一次看到他,不但不嫌棄,反而伸出小手來握他沾滿豬油的手,令他大感意外而且惶恐不安。他們做屠戶的人,在鄉下人眼裏是個寶,在城裏女人眼裏,連根草也算不上。這個道理塗小輝非常清楚明白,因此他很早的夢想就是要娶一個比小街任何女人都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但他從來就沒敢奢望娶一個城裏的女人。在這方麵,塗小輝還是有著自知之明的。莫玉蘭與他握手,並且甜甜的笑,說了一句讓塗小輝心動不已的話:“身體真不錯!”這句話從此改變了塗小輝的理想,在他看來,莫玉蘭的讚賞是發自內心的讚歎。如果說她沒有意思,為何要說這麼不相幹的話呢?莫玉蘭肯定是欣賞自己的!塗小輝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糾結這個問題。直到有天他收拾打扮一番去了鎮政府找她,莫玉蘭大大方方接待了他,還跟著他一起去鎮裏的小飯店裏吃了飯。這一頓飯,將塗小輝的心完全吊起來了。雖然他半句也沒敢提說自己喜歡她,但莫玉蘭也從沒有對他表示過厭惡或者不喜歡。此刻莫玉蘭就站在麵前,塗小輝一眼看到她,再也挪不開目光了。“莫書記,我們在鬧著玩呢。”打完三拳後的塗小輝看著孔另像沒事人一樣站著,自己心裏先慌了神。在小街這裏,還沒有一個人能受得住他一拳。這個狗日的孔另,練了什麼功夫?他在心裏狠狠地咒罵。莫玉蘭微笑不語,看了看孔另,又看了看塗小輝說:“你們要玩,也得注意場合。今天是逢集日,人多,就不怕出事麼?”塗小輝咧著嘴傻笑說:“確實是。我們不玩了,散了散了。”孔另冷笑著說:“塗小輝,你說散了就散了?你打我三拳,我還一拳沒打。”塗小輝睜著一雙牛卵般大的眼珠子問:“你想哪樣?沒看到莫書記在嗎?”孔另看也不看莫玉蘭說:“我不管什麼書記,我隻知道你打我三拳,我打你三拳,這是約定好的賭注,做男人的,能反悔嗎?”莫玉蘭早就注意到了孔另,她從進來開口說話到現在,就發現孔另一直沒正眼瞧過自己,心裏本來有氣,聽到孔另這麼說話,心裏越發不高興了,雙眼盯著孔另說:“你這是野蠻。”孔另抬頭看了她一眼,輕笑著說:“鄉裏人,不野蠻難道還文明?再說,文明是什麼?多少錢一斤?”莫玉蘭被他這樣一急,頓時說不出話來,一張臉紅到了脖子後邊去了。莫玉蘭的難堪讓塗小輝心如刀絞,他豈能讓孔另去欺侮他的女神?於是一把扯開莫玉蘭,拍著胸口說:“孔另,你來。”莫玉蘭聽到叫孔另,眼睛裏有一絲亮光閃過,問道:“你叫孔另?”孔另遲疑著問:“你認識我?”莫玉蘭搖搖頭說:“我不認識你,但有人認識你。”說完抿著嘴笑,走到一邊去,再也不阻攔他與塗小輝的賭注了。這邊的塗小輝為了顯示他的男子漢氣概,不想在莫玉蘭麵前丟了麵子,還在催促孔另出手。孔另顧不得再想其他,他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家裏是什麼情況他還一概不知。雖然爹已經將塗小輝的一頭豬都買走了,但酒席怎麼辦,他一頭霧水。他隻有盡快解決塗小輝糾纏的麻煩,一心一意回家去,處理爹說出來的麻煩。“準備好了?”孔另冷冷的問。“來吧!”塗小輝雙腳不丁不八地站著,全身的肌肉僵硬起來,此刻就是有一把刀,不見得能砍進他的肉裏。孔另笑了笑,走了幾步站在他麵前,眼睛盯著他的眼睛看。塗小輝也不示弱,迎著他的眼光,雙肩微微抬起,等著他的雷霆一擊。“呼”的一聲,周圍的人但聽見一陣風聲,隨即哢嚓一聲,還沒等人回過神來,就看到圓圈中的塗小輝,睜著一雙牛卵般的眼,臉上一陣痛苦的神色,隨即變得慘白。孔另一轉身,他就往地上軟癱下去。圍觀的人一陣驚呼,膽小的人已經趕緊跑了。再去看孔另,他已經揚長而去。莫玉蘭楞了楞,走到塗小輝身邊問:“怎麼樣了?”塗小輝已經痛苦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孔另的這一拳,結結實實打斷了他幾根肋骨。但他在心愛的女人麵前不能表現出脆弱,他強忍疼痛,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說:“沒事沒事。”莫玉蘭見他說沒事,扔了他就去追孔另。塗小輝在她身後喊:“莫書記,莫書記。”莫玉蘭頭也沒回,扔過來一句話說:“去衛生院看看吧。”這句話猶如一枚炸彈,將塗小輝炸得體無完膚。人家都看出來自己灰頭土臉受了傷了,還有什麼麵子在她麵前吹噓男人的力量呢?塗小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周圍的人起哄著喊:“屠戶,你還欠著人家兩拳沒打呢。”塗小輝掃視一眼人群,低著頭一聲不吭,從賣肉的案板上操了一把剔骨尖刀,跟著莫玉蘭就跑。他的這個樣子要殺人!所有人都從他充滿血絲的眼裏看到了凶光。人群一哄而散,四散奔逃。小街就那麼大,一點動靜就能翻天覆地。屠戶塗小輝要殺孔另!傳言如風一樣在小街上空飄搖。孔另聞到這股氣息的時候,人剛到家門口,塗小輝與他也就三步之遙。他站住腳,盯著塗小輝手裏的刀,不動聲色地問:“塗小輝,你想幹嘛?”塗小輝狂笑道:“孔另,你想走?沒那麼容易。”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小街的上空開始彌漫一股死亡的氣息。誰都知道,屠戶塗小輝一天要殺一頭豬,今天他要殺人了,殺豬與殺人,肯定不一樣。大家都見過殺豬,還沒有人見過殺人!人群又圍了過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仿佛世界已經凝固了一般。“塗小輝!”莫玉蘭高喊道:“你想幹嘛?”塗小輝充耳不聞,眼睛盯著孔另說:“小子,你叫老子一聲爺爺,今天就放過你。”孔另呸了一口說:“塗小輝,你什麼東西?快滾!再不滾,別怪我不給麵子。”話音剛落,人群外擠進來孔另爹和娘,看到塗小輝手裏明晃晃的刀子,心裏一頓,罵著孔另說:“哎呀,你小子搞啥呢,還不滾回家去。”塗小輝獰笑著說:“鐵匠,莫裝了。老子今日要與你兒子決一死戰。”老鐵匠愕然地問:“他得罪你了?”塗小輝搖著頭,眉毛皺到一堆。他痛啊,孔另的那一拳,讓他現在呼吸都痛。“我兒子沒得罪你,你與他決什麼戰呢?難道你還想殺人?”老鐵匠不慌不忙地問,轉臉對孔另嗬斥道:“你回去,這裏我來處理。”在老爹麵前,孔另一貫是逆來順受的。爹是他家的權威,絕對的權威。比如他不讀書了,娘哭著求他讀,是他爹一句話,不讀書就跟著學打鐵,終止了他的讀書生涯。到了他要去當兵,還是他娘不同意,打死也不肯讓他去部隊,還是他爹一句話,去!現在他爹的眼睛壞了,但他的身體沒壞。老鐵匠的身體,在小街上是最好的!“爹!”孔另叫了一聲說:“你讓開,我沒事。”他們兩父子氣定神閑的樣子讓塗小輝一時進退不得。本來他就是虛張聲勢的想嚇嚇孔另,在莫玉蘭的麵前把麵子撈回來。沒料到他們兩父子根本不在乎他手裏明晃晃的剔骨刀,甚至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他的自尊心被打得粉碎。小街上看熱鬧的人圍得越來越多,大家都不說話,等著塗小輝的反應。莫玉蘭走到塗小輝麵前,伸手去拿他手裏的刀,嘴裏說:“塗小輝,你別糊塗啊。”塗小輝看她滿臉擔憂的樣子,心裏一動,卻死命也不肯鬆手把刀讓莫玉蘭拿走。就像當兵的人一樣,刀是屠戶的主心骨。沒有刀,他屁也不是。“你走開。”他低聲對莫玉蘭說:“不管你的事。”莫玉蘭輕輕一笑說:“我明白,管不管我的事,我明白。”正說著,林敏和唐秋兒也擠了進來。唐秋兒一眼看到塗小輝手裏的刀,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起來。唐秋兒的尖叫一時讓塗小輝滿足地笑了。這個女人是孔另帶來的,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尖叫害怕了!唐秋兒的尖叫就像台階一樣,讓塗小輝的麵子找回來許多。他終於鬆開了手,任莫玉蘭將刀拿開,嘴裏說道:“孔另,今日老子看在你女人麵上,免你一死。”說完扭轉身,洋洋灑灑地轉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