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秋(1 / 1)

我又拿高緯這家夥開刀了……默……喜歡長恭的各位無視吧~~慘淡的紅色。

那是夕下時分,蒼穹無聲無息燃著積雲的一種顏色。

既使將自己隱藏起來仔細去觀察也絲毫感受不到一丁點暖意。暮下西風掠過雜草叢生的荒野,將半片猶帶清綠的草葉丟棄到高仁綱眼前。那輕薄的事物在他低垂的目光中有條不紊地打著旋,哪知刹那間又隨風乍起,輕快地飄搖到背後。可他一轉身,卻什麼都不見了。

高齊年幼的儲君被這淒靡的景色所擾,竟流露出迷茫的神色,要身旁的人帶他離開。而尉姬卻前去揶揄他,她認為那是戰場上死去的人們血流成海,血氣上升騰浮好讓他們的靈魂隨之渡過彼岸。她在馬背上撥著琵琶,直對著齊周邊界,嘴角總帶有自嘲的笑意。

尉姬不喜歡庾信,可庾信寫過“輕雲飄馬足,明月動弓鞘”這樣的詩句。以後的數年間,她要麼策馬塞上,要麼柴門避客,而仁綱已從儲君成為帝王,仍然依舊除了在晉祠的花園內拾集蟬衣外就再也不曾涉足宮外玩耍了。 每年初春的時候也許很是寂寞,恍惚間便以為身處深秋。不僅僅是寒冷,或許更多的是因為關河上的堅冰還沒有完全消融呢?夜晚時分,軀體瑟縮不止,像患上了不愈之症似的。一再省視這副心地,又何止是醜陋不堪。他想,自己竟然悲春傷秋起來,終究不是什麼好事吧。既然誰也阻止不了鮮卑與漢的融合,既然這世間必然會舍棄許多東西,那就將奢糜墮落當做珍貴的寶物保存下來也好。 髀骨琵琶,當年乞之,供在神龕上免了荒野之夜,鬼磷螢火,盡管那滴滴霖霖、如泣如訴的無人自奏已斷了無數的夢境呢? 夕陽忽西流。知命故不憂。

尉姬越出長城斷垣遍訪草原部族,直到這年冬天返回關內時,與即將大規模修葺長城的高齊官兵及征夫擦肩而過,繼而發現鄴都、晉陽城內都築起了嶄新的宮殿,遙遙望去甚是美麗。然而次日清晨卻又倏忽見拆了。這隻是源於仁綱的不滿意或者厭膩或抑什麼東西使他感到了恐懼。尉姬甚至可以聽到他心底的觸動,那就像宮簷下一串串風鈴,一遇風就要發出清冷的聲響在空曠的四麵塗壁間回蕩——冷漠、脆弱又神經質。 又是一晃多年,江湖舊友大都死別離散。

皇城裏,仁綱命人收集起洛陽舊樂以為齊廷雅樂,於是一日複一日恒舞於宮,酣歌於室。

冰雪彌漫北地,悲風四溢,天色昏重。他將最後一名宦官遣走之後一個人跨過廊柱,順著傾斜的樹枝爬了上去,然後在距地麵並不高的高度上心虛得一動不敢動,緊抱著枯黑、粗糙、潮濕、冰冷的枝幹,最後,他把臉貼伏在上麵,沉靜地呼吸著…… 宮裏的殿宇總是建了焚、焚了建,尉姬兩度回宮都迷了路。無事時,她一遍遍地彈撥著《涉秋》《履霜》,居住在厚水宮被冊以崇德夫人之名。而高緯愛著他的胡皇後,愛著他的穆美人,他的琊利,他的長鸞,他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不過是對少時記憶裏父母親密生活的追尋,隻是他父親當年發起怒來從不打別人專打他一個罷了。

尉姬如此慶幸他的不愛。

四月開始複蘇的藤蘿經過茂盛的夏天已經覆滿了花園的道路,蔓延到石鼓水畔。蘇芳色的華服牽展開來掛在壁掛前的架上,遠觀倒像是女子伏在藤蘿上一般。

雪溜添春浦,花水足新流。

桃發武陵岸,柳拂武昌樓。

當宮闈內傳唱起《棹歌行》時,尉姬才知道魏收從南地回來了。然而他很快又去了海濱,去效仿謝靈運靳木鍘石尋景騁懷,結果在夜色中失足跌傷,不久後病故。尉姬為此悲痛萬分,從而錯過了於太武殿前觀賞《蘭陵王入陣曲》。這隻舞曲雖始從軍民,頌讚蘭陵王長恭勇武無匹,高緯卻尤為難得地親自下令將其歸入皇室正音,以示天下安平國土豐饒。想來確是,他小時候曾那麼向往著這位溫柔的堂兄,非常聽他的話,尉姬相信仁綱無論是在從前還是在將來都再也不會像眷戀長恭那樣眷戀自己的親人了。

換句話說,從親政那天起高緯便沒停止過大殺親族,他先後賜死一位叔祖,兩個弟弟,四個侄子,還有首任皇後的父親——斛律明月。

尉姬夢見在某個未知的日子裏,淫雨肆虐,晦暗的天空下站著一名著繭綢長裳,半身濕透的女郎,那時的自己縱馬奔馳而過濺髒了那件幽藍而美麗的衣服。回眸,正是她抬頭的瞬間,她發梢上滴下水珠,螢白的臉上雙目漆黑如夜,不見眼白,隻呈現出兩行璀璨的淚痕。

原來是她。樂陵王妃。

記得自己在斛律家當女兒之時,也曾有過一段照顧這位妹妹的歲月吧。然而以血緣建立起來的親厚又是多麼虛無,血緣一旦經證不存在(當斛律明月認定是姬妾紅杏出牆的產物之時),彼此的關係便會徹底崩潰瓦解無跡可尋,很多時候就像這樣行同陌路,相見不相識了。

尉姬不能理解,時隔多年的如今,為何還會特地夢見早已慘死的她。 還有諸多像這樣的事,令她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