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沉砂(1 / 1)

女郎的死格外寧靜。

從遙遠的高空俯瞰,隻如嬰兒一般大小,她蜷縮在泥土裏,仿佛本身就該是破土而生似的。

……

鄴都的秋季霧雨零濛。

我途經荒野目睹此景不由得伏降下來與她相望。女子幽黑的眸子靜若止水,隻能散射出點點滴滴空洞的光亮。如今,那裏麵像是從來沒有過喜怒嗔癡一樣,卻殘留下哀愁的影子。回憶中,烽煙彌漫、殺伐迭起的懷朔沒有這樣的眼睛,曆數渤海、晉陽、塞上的戰場也是一樣。縱觀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首,印進我腦海的僅僅是除卻猙獰便隻剩麻木的神情。最後我所認定的能稱為多情的眼睛隻屬於鄴都的女人。

一味這樣呆想,不知停滯了幾時,竟已至風雨瓢潑,落得渾身澆濕,險些不能回去。

……

你可知道,那環抱都城的河流,便是漳水。

清漳所依偎的,便是濁漳。

這條位於高齊廣闊國土中心的河流一遇晴朗的午後,水麵波光耀目,燦燦生輝,那美麗的光芒,銀白色玉帶,是一條多麼溫柔的,靜謐流淌著的河流。

濁漳穿過牆垣,繼而臥躺於京畿的平川之上,蜿蜒遠去。

而最近傳言這片郊野複有流寇出沒,我頭一個想起的便是那被害的女郎。

通常在翱翔中眼前的事物往往急急掠過,風像是駐停不動了一般,反而是自己衝了進風裏,趕超他的速度,並將萬物遠遠拋諸身後。所能察覺的隻有同樣是急速移動的東西,越是迅猛的馳騁或翱翔越是清晰可辨。是以我也總想起那個無法釋懷的疑惑,為什麼唯獨是女人寧靜的軀體闖入了我的眼簾。想來數日過去,她隱沒於茜草之下,該是被豺狗啃食了血肉之軀,被鴉雀啄破了花容月貌,那纖細而微顰的眉稍大抵也不能幸免,一切哀愁將不複存在。

……

我的居所正對庭院。

如果你前來王府的老宅拜訪,被請入後廳,那你所見屏風上的蒼鷹可便是我了。

吾輩本屬孤魂野鬼,之所以未墜入幽冥則全倚仗於孝珩妙筆生花所繪成形,借了這個身子苟活下來,生前的記憶隻剩支光片影,如何喪命也不記得了。每到夜間或是不見天日的白晝,我可以展翅出遊,在鄴都上空徘徊來去。然而時常徒生不安,便折回府邸找孝珩相伴。

最近許久不見他。又是一天傍晚,烏金墜逝,雲火落將而下,血色殷紅彌漫眼目。此時飄來熟悉的笛聲,我滿心以為那是孝珩,而後卻察覺有誤,雖然是相同的優美的旋律,但透露出一股令人冷顫的寒意。孝珩的笛聲溫婉動人,而這般冷漠無情並不屬於他。我此時還不能從畫中抽身,隻見紹信房裏的白色大貓從眼前路過,一麵歡快地喵喵叫著一麵輕巧地躥進了前廳。

“又重了不少。”笛聲消褪了,取而代之的是孝瓘對貓寵溺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