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起源於法國的展館係列,目的是讓明眼人體會盲人的生活。黑暗中的晚餐是新增加的項目。每次隻能坐三十多人。我們喝著餐前酒,看到一個盲人走進來,筆直地穿過大廳,然後拐彎,不偏不倚地走進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大家一起叫奇,仔細看了才發現,大廳地板裏麵鑲著窄窄一條地毯,這是一條給盲人的通道。
一個明眼人在入口處大聲喊桌號。他很嚴厲地讓我們把所有的手機關掉,並強調說,開到振動檔也不可以。然後他把我們帶進一個黑暗的地方,給我們每人發了一根拐杖,教了使用拐杖的入門指南。原來拐杖應該用來點腳指頭前麵50厘米左右的距離,遠了近了都不合適。他說每張桌都有一個盲人負責照管,大家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這人解決。他把我們帶進一個更加黑暗的地方,關上門就走了。
真正是一片黑暗。文學作品裏常常這麼寫:眼睛慢慢適應以後,隱約看到什麼。那其實不是黑暗,真正的黑暗是一點點光源都沒有。眼睛適應了黑暗,仍然還是黑暗。我心裏驚了一下,突然記起我其實是很怕黑的,晚上睡覺從不把窗簾全部拉上。這時有一個很冷靜的聲音在黑暗裏說,我叫杜米尼克,今天晚上由我負責你們的一切。他逐個問每人的名字,然後叫我們跟他走,確切一點說,是跟他的聲音走。
我開始亂喊亂叫,連逃跑的心都有,就是不知道往哪裏跑。家屬握住我的手,讓我跟他走。四麵八方是鳥叫,空氣也變得很新鮮。走了一小段路,就是沙石地,走完沙石地,走上一座橋。下了橋又上坡,然後又走上一座搖搖晃晃的橋。過完這座搖晃的橋,杜米尼克說,我們已經到了我們的飯桌前。我摸了好久才摸到一把椅子。等大家安定以後,杜米尼克說,左邊是叉子,右邊是刀子和湯勺。在12點鍾的地方是一把吃甜食的勺子,l點鍾是酒杯,2點鍾是水杯。每張桌上有兩瓶水,塑料瓶蓋是不帶氣的水,金屬瓶蓋是帶氣的水,要喝別的飲料另外點。我不想找麻煩,喝水算了。好不容易摸到一個玻璃瓶,打開金屬瓶蓋,摸到玻璃杯口,小心地把水倒進去,倒了一會兒,用手指頭探探才倒了半杯水。
大家開始吃前餐,一邊吃一邊猜。我吃到番茄、菜椒還有茄子。據說還有別的東西,我不喜歡用手去摸油膩的東西,所以沒吃全。吃了一會兒大家想起來要碰杯。在黑暗中杯子和杯子要碰到一起還真不容易。開始時我碰了幾次,發現沒有呼應,才知道原來是跟水瓶在碰杯。
杜米尼克在黑暗中就成了強者,他很迅速很準確地給大家上菜。正餐是肉,什麼肉,什麼汁,眾說紛紜。黑暗中用刀叉切割很困難,我吃了幾口就不吃了。這是在黑暗中吃飯的唯一好處,吃剩了沒人看見。
在黑暗中交談也很困難。因為我們平時習慣了跟談話對象目光的交流,少了這樣的交流,好像談什麼都談不下去。因為看不見,感覺上人和人的距離也很遠。其他桌上有人打翻了水杯,有人把刀叉掉到地下。這一切都好像發生在很遙遠的地方。
吃完甜食,我們每人得到一份盲文餐單和一份盲文的字母單。杜米尼克手把手地教了每個人abc,然後帶著我們拐了幾個彎,隱隱看到有一點光線透進來。杜米尼克說,那邊是門,我就送你們到這裏了。向我們道別後,杜米尼克的聲音就消失了。我這才想起,我們沒見過他的樣子。這是公平的,因為我們長什麼樣,他也看不見。
重新回到光明世界,看到倒映在湖麵的燈光,看到閃爍在天上的星星,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感激。一個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原來是這麼幸運的一件事情。
我背上書包,慢慢推出留下的舊車,騎跨上去。久違數月後明明已經不再適應的坐感,又在幾分鍾後可恨地重新熟悉。
致詞
文/落落
我對十年後的自己毫無概念。假設與構想都無計可施。宛如用頭發打成的結,卻套不住兔子的尾巴。
隻有以未來時的身份,從現在時裏去會見那個過去的自己。
相距十年。卻近在身邊。
回憶擁有萬能的柔化的力量,連一輛髒兮兮的公交車都出現朦朧輪廓。早年的破舊公交車,前段和後段由一截折疊的橡膠連接,好像手風琴裏拉長縮短的風箱部分。演奏混亂的音樂,如同掌紋。
小學時記憶模糊不清,初中與高中過分地陡然鮮明:冬天早晨半夢半醒地去上學,在路邊買的熱包子吃完剩下一團溫熱的綿綿塑料袋塞在褲兜裏。
巴士到站後,擠出人群,在過分擁擠的時候得拚命將還留在車廂裏的腳掌拔出來。發型和衣著更是顧及不上了。
也無非墨綠或深藍色校服。頭發梳成馬尾一把紮,左右對稱兩枚黑色發夾。
遵循當時的“流行要點”,拉鏈停在1/3的地方。運動服的肩線整個朝後扯下去,總之不能穿得太過服帖,為了表現得足夠隨意。唯一能夠突出的隻有鞋子。黑白色耐克是生日時父母送的禮物。雖然隔了沒多久便發覺似乎不是正版貨,來源於超市的它異常可疑。
書包有時背在胸前,方便掏東西。回家路上買一副豆腐幹或是雞蛋餅。黃色膩紙包裹著,迅速地滲出油印子。
從父母那裏偷拿過錢。
——可以用沉重的,隨意的,感慨的,說笑的口吻分別講出不同效果的事。
偷拿的錢去買向往已久的上衣或裙子。卻因為害怕由此暴露而遲遲不敢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