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張桂銘談錢瘦鐵的藝術鐵骨(3 / 3)

當錢瘦鐵回國後,又時逢答應了劉海粟之聘,擔任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國畫係主任。其間又先後參與孫雪泥、鄭午昌、賀天健等組織的蜜蜂畫社、中國畫會等美術團體,並主編出版《美術生活畫報》和《國畫月刊》。當時在日偽統治下,生活比較清苦,常以山芋充食,他便戲稱自己的寓所為“芋香宦”。抗戰勝利後,他遷居外白渡橋畔的黃浦路,畫室麵對黃浦江與吳淞江會合處,就取名為“臨江觀日樓”。1956年上海籌建中國畫院,他受聘為畫師,並擔任中國美術家協會上海分會理事。可惜第二年就被錯劃為右派,雖然默默無聞,但他的藝術創作卻一直沒有中斷。

錢瘦鐵與唐雲

為人“無一點刁氣味”的錢老,待人至真至誠,在畫壇也結識了不少真性情的朋友。唐雲就是其中之一。曾讀到唐雲的傳記,也說到他與錢瘦鐵關係不一般。文中描述有次春節,錢瘦鐵提著一籃水果給唐雲拜年,剛好唐雲不在。他就坐在唐雲的畫案邊上畫了一幅畫:畫上一位老人,拎著一籃水果,果籃上還有紅紙寫就的“新春之喜”。旁邊有位老人扶杖而坐,惆悵地望著那籃水果。這張畫後來一直被唐雲珍藏著。也難怪,唐雲先生剛到上海時見識到錢瘦鐵的書畫篆刻藝術,就認為他“與鄭大鶴得其雅、與吳昌碩得其古、與俞語霜得其蒼,天賦之高,世人莫及”。所謂英雄惜英雄,唐雲也很想結識他。但當時的情況是,錢瘦鐵帶著家人與學生徐子鶴去日本了。

等到日本投降,錢瘦鐵回到上海,兩個人終於見了麵。當時錢瘦鐵首先要解決在上海的吃飯立足問題。唐雲很講義氣,他和郎靜山在東亞飯店宴請錢瘦鐵,商量為他舉辦一次畫展。由於郎靜山和唐雲的積極打點,錢瘦鐵的畫展很快籌備就緒了。但因為時間緊迫,錢瘦鐵一時拿不出那麼多作品,唐雲還親自操刀代筆。當然代筆最多的還是學生徐子鶴。二人的代筆,都由錢瘦鐵簽名,當時就無人能識破。

然而,錢瘦鐵和唐雲的山水,都取法石濤,所以有相似之處。但錢瘦鐵又在石谿上下過工夫,所以二人的山水在情趣上還是有一定差異的。唐雲的作品總體上比較嚴謹,錢瘦鐵則顯得更灑脫。唐雲側重於法度之中,錢瘦鐵著眼於法度之外。另外,唐雲的花鳥取法於華新羅,晚年逐漸趨於凝重老辣;錢瘦鐵的花鳥取法徐渭又自有法度,所以妙處各有不同,但二人又在細微處互相影響。在性情上,二人也有不一樣。唐雲為人樸實豪爽、寡言少語,對人不亢不卑;而錢瘦鐵特別俠義,常常為人打抱不平,有時傷及自身。唐雲總是勸他:“瘦鐵,你是好人,但是你的性格決定了你的命運。常常是十有九輸,有時輸得連路數都沒有。”也確實被他言中了。

但當時畫家們的命運是被時代牽製的,錢瘦鐵性子直,又不懂得隨世俯仰,終究難逃厄運。錢瘦鐵寫有一首題梅花的詩:“百卉迎春露一斑,此君偏許傲清寒。時人欲識君來處,冰雪精神玉肺肝。”正可以作為自身的寫照。他晚年患有肺氣腫,在“文革”中又受侮辱,被誣為特務挨鬥,病情加劇。我前麵翻《錢瘦鐵年譜》,裏麵寫到1967年冬天,錢瘦鐵在路上與錢君匋相遇,他拉著錢君匋的衣袖說自己生活得很痛苦,今天見了麵,也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再見。說完就拱手蹣跚而去了。第二天,錢瘦鐵就因肺氣腫並發心髒病而不能救治,病故於家中。

張桂銘講到在他那裏看到一份報紙上登的一篇文章:錢老病故,王克勤聞訊趕到他家中,師母拿出二十多頁小畫交給他,其中有兩頁還沒有畫完,也沒有落款,就拿回家中妥為保管。

到了1987年,錢瘦鐵的遺作在上海美術館展出,這時王克勤找出這兩張錢老的未竟之作,請陸儼少先生接筆補成。陸老後來補畫的山水與錢老畫的毛驢和騎驢人渾然一體。陸儼少還題款道:“此冊數頁皆瘦鐵先生生前點染未就,恐日久棄捐無所考,故予為足成。回想平生遊從之好,不勝慨然。”唐雲先生見了,一時感慨萬千,也提筆寫下了:“瘦鐵老兄與餘舊交數十年,往來相處有如弟兄,所好亦相類。昔於冒鶴亭處尊酒相對,快何如之?轉瞬流光忽忽已二十年矣,相隔人天,不勝增感。”天人永隔,不勝欷歔,也可謂是二人交誼的後續補白了。

唐雲先生於1993年謝世,二人在另一個世界又可以對酒論畫了。斯人已逝,但那些心痕手跡,那些友情佳話,必當流傳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