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情懷深厚的錢老,筆觸細膩且溫暖,張桂銘先生也說錢老畫花卉用筆勝於用墨,這應該和他的書法和篆刻功底有關。錢老的書法四體皆工,上追漢魏,不拘於點畫而重意味情趣,整體上古意盎然。他草書學孫過庭,顯得比較凝練灑脫;隸書取法“張遷”“石門”和漢簡,筆下特別渾厚蒼古;楷書主要學鍾繇和《曹娥碑》,神腴氣清,筆意古秀;篆書最有特色,宗法石鼓文和鍾鼎銘文,同時又有天發神讖碑的沉逸酣暢和秦詔版的錯落隨意,既沉著又蕭散,顯得天趣橫生。所以他能夠兼收眾家之長而又獨具麵目,從而冠絕時輩。
錢老的篆刻是從漢印入手,早年得吳昌碩親授,學吳昌碩學得很像。繼而又在周秦金石文字以及唐宋印上吸取養分,鈍刀硬入,終於形成自己渾樸古茂、高美奇崛的風貌。他的朱文取資廣泛,白文則或鑄或鑿,刀法蒼利。其章法以闊大、安閑為上,形式感很強。值得一提的是,一般人常常鄙棄唐宋官印,認為屈曲繚繞、悶塞板滯,而錢老卻能夠沙裏淘金,絕處求生地開拓新麵,這也是他獨具慧眼的地方。
東瀛求索
錢老能夠在吳昌碩印風外別樹一幟,成為傑出的寫意派篆刻大家,也正是因其篆刻刀法入山水,筆法剛強硬健。中國正統畫史上,便凡對闊筆躁硬、剛健雄肆的畫品不置可否,而更加推崇董源這一路平淡天真的畫風,如浙派一路曾被董其昌斥之為“野狐禪”。但是浙派的剛健之風傳至東瀛,對日本畫風的影響卻極大,故錢瘦鐵後來在日本的名氣極響。
1922年,那時有個契機,日本著名畫家橋本關雪來到上海,偶然看到錢瘦鐵的作品,一時傾倒,稱為“支那巨手”,大加推揚,所以當時居滬日僑紛紛上門求畫。第二年,他便被日本藝術界邀請到日本舉行畫展,大獲成功。在他去日本之前,已經年邁的俞語霜自覺將不久於人世,就托瘦鐵將自己的一些書畫和所藏文物帶到日本,可以在展覽會上賣出。錢瘦鐵不負所托,把所帶去的盡行賣掉回滬報喜,但遺憾的是,此時俞語霜卻已經過世了。錢瘦鐵悲慟莫名,將賣畫所得的錢為老師印了一大冊珂羅版的《春水草堂遺墨》,裏麵包含了俞語霜的精品。
錢瘦鐵與郭沫若
錢瘦鐵在日本期間,一直與郭沫若交往較密。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錢瘦鐵和郭沫若商議回國,共赴國難。郭沫若與留日學生經常聯絡,同時進行革命活動,所以日方準備拘捕他。錢瘦鐵得到消息後,馬上為他籌措錢款,買好船票。他準備了一套西裝,通知郭沫若穿了浴衣在門前海邊散步閑眺。然後錢瘦鐵雇了一輛出租車,乘警方不備將郭沫若帶走,迅速換上新西裝,輾轉乘加拿大郵船,化名為楊伯勉潛返回國。後來錢瘦鐵還說起,為了籌措郭老歸國的經費,他還典當了自己的大衣。
這件事很快被日方得知。加上錢瘦鐵平時對日本侵華政策經常予以譴責,所以日本警方就把他逮捕了。在審訊時,日警勒令他下跪。錚錚鐵骨的錢瘦鐵怒不可遏,開口大罵,並且隨手抓過讓他寫供詞的銅墨匣,擲向日警。其他日警見狀後,蜂擁上來毆打他,把他打暈在地上。後來就以擾亂治安及殺人未遂的罪名,判處他徒刑五年。不過還算幸運,他入獄後,碰到一位通曉醫術的朝鮮籍政治犯幫他治療。畫家朋友橋本關雪也在外為他奔走。而且他的事跡見報之後,有正義感的日本人士也對他多表同情,所以他的名聲在日本反而越來越大了,四方求書畫篆刻的人也越來越多,在獄中的潤筆收入,竟大大超過從前,也算是福禍相生吧。待他刑滿出獄後,由日警押送上船遣歸,並讓他發聲明不準再踏上日本國土。
錢瘦鐵說起過,1963年國慶前夕,他應郭沫若邀請到北京做客。當時故友重逢,確實欣喜萬分。二人敘舊之餘,錢瘦鐵還為郭沫若刻印二方,留作紀念。但據《安持人物瑣憶》記載,當時錢瘦鐵去北京見郭沫若,當天郭沫若殷勤招待,第二天還乘車回訪了,但“嗣後卻寂寂不理”,所以錢瘦鐵也就沒有興致繼續交往了。這其中應該也有時代的特殊原因吧。陳巨來批評他人經常不留情麵,但對錢瘦鐵卻是讚譽有加,他在書中寫道:“餘謂渠一生,畸人也,無錫人而無一點刁氣味,尤為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