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害怕什麼？
死亡...
破敗的石頭屋子裏，桌上殘燭如九幽鬼火，明滅不定，將秦子石的身影投在牆壁上，左右搖擺，宛若地獄裏的索命死神。
他跪坐地麵，一張臉疲乏而蒼白無比，好似丟了魂般，麻木看著草席之上，那個與死神抗爭了一整夜的倔強漢子。最後，迎著對方期望的眼神，痛苦一搖頭，“濁氣入體，病入膏肓，沒救了。”
直接宣布了漢子的死刑。
確實沒救了，作為一名修真者，秦子石比任何一個普通老秦人都要了解，濁氣對人族的威脅。
普通人沾染，不過半日便氣血流盡而死。
就連修真者若吸入過多，都有道行被毀的可能。
而這個中年漢子，沒有任何修為，卻完全憑借自己的意誌，任由濁氣腐爛髒腑血肉，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竟然堅持了整整一晚上。哪怕秦子石是名修真者，也深深被他的勇氣折服了。
然而...
結局卻絲毫沒有改變，凡人就是凡人，哪怕中年漢子是大秦國赫赫有名的郡守軍甲士，也不過比普通凡人稍微強大一點而已，一旦濁氣入體，便是神仙難救。
中年漢子麵色蠟黃，本奄奄一息的眼神，聽到結果，虎目突然擴大，求生的欲望幾乎撕裂眼眶。帶著血絲和淚水，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指骨死死抓住秦子石的手臂，指甲完全陷入了肉中。
“救...救我...我...不想...死！”中年漢子麵目猙獰，猶如惡鬼凶厲盯著他，用盡最後力氣，幾個字仿佛刀刮般，幾乎是從喉嚨裏哽咽出來：“家...妻兒...田...”
然而，回應他的，依舊是亙古不變的冷漠。
“咳...嗬...嗬嗬......”中年漢子突然笑了，咧著嘴巴，露出一口全部蹦碎的血牙。甚至連舌頭之上深可見一道道牙齒的咬痕，但血早已流盡，僅剩下一層壞死發黑的肉。
秦子石掃了眼，暗自搖頭。
凡人終究太過弱小，濁氣入體的痛苦，果然不是一介凡人能承受的。
“咳...嗬嗬...哈哈哈...”此時，笑聲越來越大，中年漢子哭了。隻是眼角落下來的不再是淚，而是血。
見慣了這些普通軍士死亡，秦子石的心早已麻木。
自從三年前皇族口諭下達此處，雲霧河流域最後一支大秦國的郡守軍撤走後，邊塞所有老秦人，幾乎都在魔物與異族的鐵蹄下痛苦呻吟。
到處都是屠戮與奴役，雲霧河流域老秦人生存空間一縮在縮，花費了近百年、犧牲了無數修士和老秦軍打下來的邊塞，竟然在不到三年內紛紛淪喪，人族生存空間盡數濁氣化，成為了魔族的樂園，最後隻得躲在胥城苟延殘喘。
石屋之中，中年漢子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
秦子石抬頭望去，此刻哪怕他心硬如鐵，也不由狠狠抽搐了下。
那漢子死了。
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珠，空洞洞盯著屋頂。他大張著嘴巴，似乎想喊什麼，然而終究什麼也喊不出來。
死不瞑目！
......
沉默半晌，秦子石木然站起身，朝著草席上的屍體，恭敬行了一個大禮。
老秦人從不怕死，修士尚且如此，更何況這些底層的熱血軍人。
但偏偏他們卻怕死去。
生前為了家人國家，流血漂櫓。死後卻一抔黃土，無人問津。更悲哀的是，一旦死了，其家中孤寡老母所麵臨的處境更加悲慘——那就是，被活活餓死！
來到這個世界，成為修真者的第七個年頭裏，他見慣了太多的絕望和死亡。極度貧乏的物資、日漸縮小的人族領地、凶殘的魔物、以及無所不在的濁氣威脅...將雲霧河流域的老秦人幾乎逼上了絕境。
秦子石歎了口氣，瞥向角落裏的滴漏，此刻已是卯時。他暗自苦笑，為了救這個中年漢子，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在這破石屋裏呆了一晚上。
身上衣服帶著血跡，他將其脫了，僅穿著短長衫便推開房門。抬頭望向遠方，天邊已經微微亮，但詭異的是，居然看不見太陽！
他眉頭緊皺，天空依舊被一片漆黑的濃霧所遮擋，不時幾隻巨大身影的怪物出沒於霧氣裏，將其渲染得無比詭異與陰森。
這就是濁氣，籠罩了整個古荒大陸，讓所有人族談之色變的存在。
沒人知道它是如何產生的，自三千年前大周皇朝崩解離析，無盡海域深處，便吹來一股黑黝黝的霧氣，逐漸將大陸上空染成了黑色。
濁氣對人族的危害極為可怕。常人觸之，輕則血肉腐爛，重則靈魂變異，淪為嗜血魔物。老秦人什麼都沒，卻各個都有不怕死的膽子，為了生存，創立大秦國，經過三百多年艱苦發展，總算是在濁氣之中尋得一塊生存之地，勉強紮根下來。而秦子石所在的雲霧河流域，便是大秦國西南方與魔物交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