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學黃鶯妒,貪看紫燕嬉。

一圖攜綺豔,短句品瓊姬。

池畔伊迎我,亭前我問伊。

宜人琴許弄,麼鳳管教吹。

解語花為貌,生香玉作肌。

何須調粉黛,詎屑染胭脂。

並坐常開笑,催妝未畫眉。

琢磨閨閣友,勸勉鏡台師。

造物偏多忌,人間竟永辭。

神示無可禱,和、緩不能醫。

鬼穀途應險,弓鞋步怎移?

汝成離女幻,儂作夜郎悲。

昔語芙蓉帳,今傷薛荔帷。

慨無歎我以,恨未詠螽斯。

雨至怨偏早,春回望稍遲。

想來腰似柳,記得鬢如絲。

誰促香花落,相催細草萎。

堂空人寂寞,弦斷韻鳴咿。

寒暖言惟爾,商量欲向誰。

魄消何有所,骨立已如茲。

縱賴群芳在,難寬片念私。

木犀然一鼎,玳瑁獻三卮。

情感原無極,神傷不可支。

千呼仍萬喚,令我幾噫噫!

尚饗!”

嫣娘讀畢,伏地放聲大哭,宜人幾個俱放聲大哭,哭了半夜才各止了。

鄭氏以幼喪不宜久停,過了七日就擇了日子葬了。這送葬的一番事自然是各樣俱全,不必說了。嫣娘送葬畢,回到園裏又大哭起來。宜人幾個勸了一會方才止住,又進了裏間,看床帳依然,人則歸於無何有矣!嫣娘到妝台跟前,將鏡幅掀開,向鏡中一照,就照鏡子一拍,哭說:“鏡子呀,自今以後,你這裏邊也無有你主人的形像了。”又看著粉妝胭脂等物,又拿過來說:“粉與胭脂,你主人雖不常用你,如今是大總的謝絕了。”又回頭看著床帳,就跑在床上一歪身睡下大哭說:“可憐,可憐!衾也冷了,枕也單了。你兩個有情,也是要傷心的了。”又拍著床說:“你如今也太苦了。我往日喜喜歡歡,你也聽些笑語,今日你隻聽的是哭聲了。可憐,可憐呀!”宜人幾個上前勸說:“奶奶這樣的人一旦仙去,誰不慟慟,但是爺的身子也是要緊的。若是哭壞了,就是奶奶心裏也不安。你叫他神靈悵帳,這不是你想他,是你惹他悲傷了。”嫣娘哭著拍著床說:“這不是奶奶坐的地方嗎?可憐他不坐了。”又指著地下說:“這不是奶奶站的地方嗎?可憐他也不站了。”又望著宜人幾個說:“奶奶也不叫你宜姐、粲姐、娟姐、嫿姐、關姐、窈姐、鳳姐了,也不叫娉婷梳頭了,也不叫雁奴添香了,可憐,可憐!”嫣娘說著哭著,哭個不止。丫頭來說:“老太太打發人來,說園中的事情叫宜人照看,可以就搬到這正房來住,早晚勸著爺不要多哭了。”嫣娘聽了,答應著,也就暫且飲泣。

過了幾天,嫣娘自是時時傷心,外邊就有幾家來提親的,也有嫣娘知道的,也有嫣娘不知道的。在嫣娘的意思想以宜人為正,嫣娘也微露其意於他母親,鄭氏不肯。鄭氏一日無事,叫人去請李氏來談談。李氏來了,鄭氏與李氏談了半天,李氏問鄭氏說:“大侄自然是要續娶的,不知可有成議沒有?”鄭氏把眼圈兒一紅,掉下淚來,說:“親是提了幾家,我總怕不能抵上我那媳婦。”說著那淚就撲簌簌的滾下來了。李氏勸了一時,又坐了一時去了。鄭氏想著引香甚好,又是跟嫣娘在一塊住過的,嫣娘自然是願意的,就叫丫頭去請了李立來。李立來了,鄭氏讓他坐下說:“你家大甥女有婆家沒有?”李立說:“前日有幾處提親不知允否,大約未允的多。老太太的意思我也猜著了,隻是富貴貧賤不同,如何作親?”鄭氏說:“你這話說錯了,奚家也是舊族,以先雖不算第一的富家,在南京也可數二三了,就是如今也還過得。隻要你令姐不嫌我們就是了。”李立說:“求之不得,哪有嫌的話。”鄭氏說:“就托你去作個媒。”李立答應著,一時出來向奚家去了。

李立回來,向鄭氏說:“老太太可以再等幾天,等他們商議商議。”鄭氏說:“可是等你姐丈來家?”李立說:“不是的,姐丈一去的時候,就向姐姐說兩個甥女大了, 有可做的親, 家裏隻管做,莫等著我來家,我去還有幾年。”鄭氏說:“求親哪有太急的,等那邊有信,你再回我話罷。”李立說完了出去了。這原是李立一去說李氏就肯的,因李氏問了引香,引香不答應,又望了拾香一眼,他兩個就悄悄的去偷著抱頭而哭。李氏不知是何緣故,所以叫李立來回話不要遽允。李立過了幾天又去見李氏,李氏笑著向李立說:“這件事我倒沒法,跟你商議商議看如何才好?”李立說:“是怎麼樣?”李氏說:“引香跟拾香他兩個決不相舍,情願聚在一處,我想,豈有人家娶親娶兩個的?”李立聽了也不出聲,想了一會說:“等我去商議,看是如何。”李氏說:“要是這樣才好,不是這樣,隻怕又要難為人了。”李立答應著去了。來見鄭氏,把引香、拾香的情節細細的說了。鄭氏說:“好卻也好,不知嫣娘可肯。”說著丫頭去叫了嫣娘來,嫣娘來了,鄭氏又向嫣娘前後說明,嫣娘說:“兒子的事總是母親作主。”鄭氏知道他肯了,就叫李立明日請人擇日子吃茶,又商議娶的話。嫣娘說:“這期服未滿,今年娶親我心裏不安。”鄭氏說:“且看明年日子,遠近若是春季也可使得了。”嫣娘不敢再說,就答應著,又坐一時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