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國華
母親臉上長了一個瘊子。它觸目驚心地矗立在鼻子的左邊,紅彤彤的,使母親看上去憑空增加了一絲恐怖感。不過,他小的時候,並沒覺得這是什麼大毛病。後來上了學,同學們都拿他母親臉上的瘊子取笑他,才讓他意識到這個瘊子對自己是個多麼大的傷害。他不願意讓母親出現在別人麵前,尤其是自己的同學和朋友麵前。小學時,母親有時候還問他:“兒子,怎麼你的同學不到咱們家來玩?”但是母親很快就敏感地摸到孩子的心理了。她不再提這些事,裝作對此一無所知,她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勞碌著,辛辛苦苦地打理著這個家。
直到他上了大學。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母親高興得不得了,四處告訴自己的親友,人們來祝賀的時候,對她說:“你兒子有了出息,將來留在城裏,你也可以到城裏去轉轉了。”母親笑得臉上開了花,那隻瘊子也跟著一顫一顫的。母親沒有等到他畢業,就到城裏來了,不過不是來享兒子的清福,是來看病的。母親得的是胃病,在省城的醫院檢查完後,說什麼也不同意做手術——她嫌花錢太多。母親對陪同她來的侄子說:“咱們到大學裏去看看你表弟吧!”兩個人都不認識路,也沒有電話,倒了好幾遍汽車,繞了一上午的路,才打聽到他的宿舍。
他正在吃午飯,見到母親推門進來時不禁愣住了。他的嘴張了張,看到母親汗津津的臉上,那顆鮮紅的瘊子越發地顯眼了。一個同學問:“你們找誰?”他忙站起來:“啊,是找我的……”他沒有喊“媽媽”,母親也像約好了似的,沒有像在家中那樣一口一個“兒子”,而是改成了“孩子”:“孩子,我到這裏來看病……”母子二人坐在他的鋪位上談著,同宿舍的人都收拾完東西各回各的鋪位去了。母親給他講家中的事,嘴裏卻說的是“你爸爸”怎麼樣,“你哥哥”怎麼樣,他則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大概過了20分鍾,母親要走了,蹲下身去拿東西:“這是……是你媽媽讓我帶給你的紅棗……”母親彎腰的一刹那,他看到一顆碩大的汗珠從母親額頭上滾落下來,那顆汗珠順著臉龐淌到瘊子上,在這個障礙物上停留片刻,又分成兩股,“頑強”地繞過瘊子的兩邊,在瘊子的下麵彙合起來,流到嘴邊,母親根本沒顧上擦一擦。而他一下子像觸了電一樣,呆呆地看著母親,頓時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母親直起身遞給他那個裝滿紅棗的袋子,他眼中含滿了淚,對屋子裏所有的人說:“我向大家介紹一下我的母親……”
拔掉了心裏長了十幾年的那顆瘊子,他頓時感到輕鬆極了!
愛不分美醜,也沒有貴賤,它如同四季的輪回一樣永恒,也如同四季的輪回一樣簡單,隻要她是愛我們的,她無論何時都向我們綻開一張慈祥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