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麗鈞

朋友們坐在一起神聊,不知怎麼就把話題扯到了自己所接受過的最高禮遇上。一個說,某市長給他夾過菜;另一個說,某副省長請她跳過舞。輪到做記者的孟芝,孟芝甩甩她清湯掛麵式的直發,淡淡地說:我所接受過的最高禮遇,說出來也許有人不愛聽,但既然是“命題作文”,我也隻好扣著題目規規矩矩講述啦。

那一年初春,我奉命到一座大山上采訪一群雷達兵。車開到山腳下,我和司機老於背著芹菜、黃瓜、西紅柿之類據說是極受戰士們歡迎的禮物開始爬那座高入雲端的大山。山路難走,我累得氣喘籲籲,爬一段就停下來灌一陣子礦泉水。老於逗我說:孟芝,少喝點水,山上可沒有女廁所喲!

終於狼狽不堪地登上了頂峰。12個戰士揮動著鮮豔的彩帶,高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口號列隊迎接我們。這始料未及的隆重場麵惹得我激動萬分,我握著那些可愛的戰士們的手,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這時候,老於捅了我一下,指著營房的方向讓我看——上帝!那裏竟赫然張貼著一條標語:熱烈歡迎孟芝同誌光臨指導!

開始用餐了。戰士們都不約而同地讓自己的筷子避開那些難得一見的新鮮蔬菜而搶著去夾兔肉(他們養著幾百隻兔子)。班長告訴我們說,大雪封山的時候,他們上頓下頓全吃兔肉,直吃得戰士們看見了活兔子都想吐。

那天采訪到的故事感動得我泣下沾襟。不瞞各位說,後來正是那一篇《山登絕頂我為峰》的通訊讓我這個小女子在新聞界一舉成名。

采訪結束後,一個小戰士冷不丁問我道:你去1號嗎?另一個眉清目秀的戰士怨責地拽了一下那小戰士的衣角,恭敬地問我道:你需要去洗手間嗎?我的臉騰地漲紅了,一下子想起了老於逗我的話。我支吾著,極想說“需要”,但又不知在這地道的“雄性”世界裏究竟有沒有供自己“洗手”的地方。眉清目秀的戰士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熱情地指給了我洗手間的所在。

我走到一個岔路口,不知該朝哪個方向邁步了,一抬眼,竟看到一個嶄新的指路牌!牌子上畫著一個醒目的大箭頭,箭頭下用漂亮的楷書寫著:女廁所。大概經過了二三個這樣的牌子,我順利來到自己的目的地。

生活中,在不同的場合和環境我們會受到不同規格的禮遇,雖然禮遇隻是一種形式,而形式背後卻隱藏著不同的心態。說出來你們也許不相信,那居然是一個特意為我這個女記者搭建的“洗手間”!雖說不過是供“一次性”使用的,但它的選址是那樣的安全,建造又是那樣的講究——粗細均勻的圓木圍成一個玲瓏的圈兒,小小的門正對著一麵光滑的石壁。一想到有12雙手曾經為了讓我更方便一些而在這裏莊嚴地勞動,我就幸福得直想哭,終於明白了那一句“你去1號嗎”的突兀問話裏包含了多少焦急的期待和莫名的忐忑——我們可愛的戰士,他們拿心鋪成了路,還生怕你走上去硌了腳呀!長這麼大,我孟芝心安理得地用過多少豪華的洗手間啊,但惟有這一間讓我的雙腳在踏入時感到了微微的顫抖。

——真對不起,瞧我,把你們大家都講得難過了。不過,說句真心話,自打在那座大山上接受了那最高禮遇之後,我生命的詞典裏就永遠剔除了一個詞——羨慕。

大家長時間沉默著。最後,一位最受人尊重的先生真誠地握住孟芝的手說:謝謝,謝謝你。你的故事讓我們的靈魂接受了一次最高禮遇。我敢說,從今而後,我們大家生命的詞典裏都將補充進一個可貴的詞兒——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