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女相
陌上開花
作者:橘文泠
鴨鴨推薦:橘子這篇稿子的女主角是我最喜歡的那種性格,美貌多才,端莊沉穩,聰穎通透,擁有一切能夠在深宮裏生存得很好的全部優點,當然,她也有唯一的一個幾乎可以置她於死地的缺點——她是有情的。
(一)
將她抱坐在膝頭的中年男子威儀天成,目光卻是和藹溫柔的:“你既然沒有名字,朕就為你賜名懷瓔,懷美玉而握蘭芳,望你他日為有用之才。”
她用力地點了下頭:“那我以後便叫懷瓔了。”
男子笑了起來,抱她下地:“那麼懷瓔啊,你去看看這些人裏頭,可有昨夜到過侍郎府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男子的語氣變得有些森冷,她眨了眨眼,向那一排人跑過去。
“就是他殺了大人!”稚嫩童音,描述的卻是一樁血腥的刺殺,而她所指眉目俊朗的少年——他正抬起頭,無比驚愕地看向她……
這天早上,懷瓔從噩夢中驚醒。
定了定神後她望向窗外,但見黃鸝鳴翠,正是春時應有的光景。
又是三月了,她還清楚記得多年前三月的那一天,她和另一個人的命運都被徹底改變。
雖然已經告過假要出宮,但她還是去重華殿轉了一回,一路上想著十日前的那道諭令,心情沉重。
從去年秋天開始帝君就纏綿病榻,醫官們雖然全力施為,但病情總是反複,到了春時,私底下帝君也說不過是拖日子罷了。
霎時間,確立儲君便從禁忌變成了首要大事。
其實天晟帝子嗣不少,但早年一次奪嫡之爭折損了好幾位年長的皇子,從此帝君就一直不肯再立儲。
但眼前不得不斷了。
於是十日前,天晟帝賜了五名已成年的皇子每人一道謎題:題中所指之處皆藏有詔書一道,其上隻缺一個名字,以爾等的心智必能尋得,隻看誰更快些。誰第一個將詔書送到朕麵前,朕就立他為儲。
口諭是她代為宣告的,從帝君那裏初聞之時她驚得跪倒,這種“競爭”會招致怎樣的腥風血雨不用多說,但天晟帝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別擔心了懷瓔丫頭,他們自己清楚要坐穩君位,就不能背上殘殺手足的罪名……”
帝君如是安撫她。
也就是說,隻要人沒死,其他怎樣都行。
回過神,懷瓔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裏真冷。”環顧四周,巨大青石所砌的牆麵——不見天日。
明明已是仲春了……
“難為你在這裏待了久。”挑亮燈火,她握住眼前人的手,目光掃過他英武俊朗的五官——隻是長年不見陽光顯得異常蒼白。
最可惜的是那對曾經如黑曜石般靈動的眸子,如今卻是呆滯無神。
“不過也好,若你此刻在外頭,勢必也要參與這奪儲之爭……”她捋過他鬢邊的一絲亂發,“又或者,你寧可是那樣呢?”
男子的手動了動,然後反握住了她的手。
太醫說,他能有所反應是好事,可見她對他的照顧他並非毫無知覺。
手暖了一些,心裏卻是悲從中來。
“對不起,澤尋……”
十二年前吏部李侍郎家遭人一夜滅門,本要密呈帝君的貪墨案證據也不知所終,隻有當日侍郎夫人自街上帶回的孤女逃脫一劫,事後那孤女指認了六皇子澤尋為凶手。
他本是天晟帝最寵愛的兒子,當年在侍郎府中即便隻有驚鴻一瞥,她也依然記得那個少年是怎樣的英姿煥然。
可他終因這一指控被禁入了宗事府。
而她則得到天子賜名,從此教養於宮中。
隨著年紀日長,她意識到自己當年可能是被人利用,但她沒有證據,天晟帝也沒有證據,澤尋就隻能年複一年地被關押在宗事府的大牢中。
直到三年前,陷入了瘋癲。
(二)
次夜再入宗事府時,有人與她擦肩而過。
雖然那人風帽低遮,但憑體態懷瓔也能認出她——許尚書家的二小姐玳耶,是澤尋青梅竹馬的玩伴。
除了她,許玳耶是唯一一直來探望澤尋的人。
當然這種探望在宗事府的律條上並不允許,不過凡事自有變通,她是有天子的密詔護身,相形之下,許玳耶的秘密堅持也就更為難能可貴。
她曾將此事回報給天晟帝,帝君聽後久久不言,似乎就是從那時起,帝君改變了對當年澤尋涉案的看法……
思索著往事,不覺她已到了澤尋的牢房前。
精鐵所鑄的牢門開啟,她低身進入,然而一目了然的鬥室中卻不見澤尋的身影。
一瞬怔忡,忽然頸間微微一寒。
尖銳之物帶來的刺痛感真切無比:“澤尋?”
身後傳來一聲哼笑,那人死死勒住了她:“我要出去。”
這時獄卒已然覺察了不對,立時鳴鍾示警,卻錯失了截住他們的最佳時機——澤尋挾持著她從牢中出來了。
她聽到他壓抑的歎息,像是一個多年被禁終於自由的人應有的那樣。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遠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是守衛聞訊而來。
“想出去,跟我走。”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說了。
身後的人隻猶豫了一瞬。
“帶路。”
驟然放手,他推了她一下,一個踉蹌後她站穩了回頭看向他,依舊是那眉眼,卻因眼底多了的陰鷙和眉宇間的煞氣而狂亂生動起來。
澤尋……
隨後她牽了他的手向大牢深處跑去,開啟了某處自宮中秘藏中讀到過的通道,徑直而入。
漫長曲折的路,待他們脫出時隻見月明星稀,耳邊是早蟲零星的初鳴。
已到兆京城的郊外。
她終於放開了他的手。
然後靜靜地,專注地看著他。
她還記得初次來大牢暗中窺視他的情形,那時他還沒有開始裝瘋,當日正值許玳耶也來探望,她躲在暗處,看他與青梅竹馬的少女議論時局,所見所想令她驚豔,後來就忍不住再來了第二次、第三次……
但無論那時也好,後來他裝瘋時也好,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這樣看著清醒中的他。
而澤尋也一樣在看她,忽然他轉過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你不殺我?”
他停下腳步:“殺你會招來父皇震怒,並無好處。”說完繼續前行,她趕緊跟上,“那殿下下一步又想往哪裏去?”
“與你無關。”這次他停下了,陰冷的目光在她周身遊移。
她毫不畏懼:“殿下此時謀求脫困,奴婢鬥膽猜測是為大位傳承,對否?”
澤尋不語。
“倘真如此,殿下可否聽我一言?”
他冷笑:“聽你一言?‘懷瓔誰家女,名作美質蛇蠍語’,在父皇身邊興風作浪,你的大名誰人不知,與虎謀皮我嫌命長了嗎?”
雖然沒想過他能立刻給予信任,但她也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番話來——那些貴戚重臣恨她出身卑賤卻得帝君青目,是以私底下如此刻薄她,竟然連澤尋都聽聞了。
他也是這麼看她的?也對……就她的存在而言,誰還能比他更身受其害?
但話是這麼說,他卻沒有轉身而去的意思。
她看他目光閃爍,知道他在權衡——
身為天子之耳目心腹,若說結盟為友,有誰比她更能為助力?
但她也已經害過他一次,是十二年光陰的代價。
“當然,懷瓔也是有所求的。”她低哂,說出自己的條件,“望殿下身登大位之後,能夠許我相位。”
澤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為何是我?”
他問。
無論怎麼看,此時的他都是押寶的下下之選。
她笑起來:“‘名作美質蛇蠍語’,若換做是殿下,可會選擇如此評價自己的人為主君?”
那些皇子,從來不是她看好的人。
澤尋不語。
“好。”而良久之後,他終於應了她。
於是她施施然行了一禮,澤尋沒有還禮,而是再次向既定之處行進,她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在夜霧中不甚清晰,心下暗暗鬆了口氣,想……
他能夠接受剛才這個理由,真是太好了。
(三)
澤尋逃獄這件事,許玳耶當然脫不了幹係。
但她一開始以為尚書千金隻是想救人,卻不想還有更深一層的牽扯——
龍轍寺,隱匿於兆京南郊的濯山中,是極好的藏匿之地。
此刻,寺中東廂的室內,懷瓔匿於畫幅後的暗格內,聽著外間許玳耶與澤尋的談話。
依她所請,澤尋沒有告知許玳耶他們已經聯手這件事,隻說自己當日自牢中脫逃後就把她放了。
而許家二小姐聽了之後說:“她既然無事,這幾日宮中也不見消息傳出來,可見帝君果然有意對殿下網開一麵。”
她確是個心思細密的女子,非一般閨閣千金可比。
而接下去的訊息更令她驚詫——卻原來這次澤尋脫逃,不僅僅是他與許玳耶兩人的謀劃,還有一個人在背後大力襄助。
天晟帝的第九子,去年剛及弱冠的明崖君。
帝君的子嗣不少,這位皇子天生稟賦孱弱,與他的幾位兄長相比簡直不堪一擊。
她也想過這次天晟帝的傳位“遊戲”會讓這位皇子多麼恐慌。
隻是沒想到他竟恐慌到這個地步:“明崖君說,即便他能猜出謎題,恐怕也活不到呈上詔書的時候……倒是殿下如今身在暗處,更為方便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