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伐宋凱旋,齊桓公誌得意滿。特別是長衛姬又生了一個兒子,使他更眉飛色舞。迄今為止,在長衛姬之前,齊桓公先後已有三位夫人,第一位名叫王姬,第二位名叫徐姬,皆因病早逝,第三位是蔡姬,三位夫人都沒有生過孩子。長衛姬生的兒子是齊桓公的第一個兒子。因此,他特別高興。他與蔡姬一起去看過長衛姬和繈褓中的兒子,喜得要命,親得要死。他對蔡姬道:“寡人伐宋不戰而勝,如今又喜得兒子,此乃天地輔佐,萬物庇佑。寡人當禮拜祭祀,以謝天地四方,列祖列宗。”
蔡姬也為長衛姬生子而高興。笑著說道:“我大齊風調雨順,聲名日隆,君上霸業有成,如今再得貴子,香火旺盛,這是君上施仁政,行禮義的結果。”
長衛姬撐起虛弱的身子,一臉春風得意之情,她為自己感到驕傲,慶幸自己的夢想實現,誰能生出第一個兒子,將來誰就是國母。原來她一直耽心蔡姬會比自己早生兒子,現在不用耽心了。她嬌滴滴地對桓公說:“君上別光高興了,兒子還沒有名字呢。”
桓公看看蔡姬,笑道:“夫人,給兒子起個名字如何?”
蔡姬忙道:“賤妾不敢。這孩子大福大貴,名字必須由君上來取。”
桓公想了想,對蔡姬說:“寡人為兒子取名無虧,夫人以為如何?”
長衛姬忙附合道:“君上起名起得好,無虧好,這孩子就叫無虧。”
桓公問道:“夫人知道為什麼叫無虧嗎?”
“這……”長衛姬隻知奉迎,卻不明白桓公取這名字的意圖。
桓公笑了笑,又問蔡姬:“夫人,你知道嗎?”
蔡姬笑道:“看來君上是希望多子多福,一個嫌少,是嗎?”
桓公笑了,指著蔡姬道:“好聰明的夫人。”
長衛姬不無尷尬地看了桓公一眼,又滿懷嫉妒地飛了蔡姬一眼。
蔡姬關切地對長衛姬道:“妹妹產後虛弱,好好休息,將來再為主公多生兒子。”
桓公聽蔡姬話裏有話,便對長衛姬道:“夫人歇息吧。”便與蔡姬一起離開了長衛姬。
桓公與蔡姬來到後花園。後花園綠樹成蔭,怪石聳立,池中荷花綻開。桓公手搭蔡姬的肩,道:“寡人多少年來難得消閑,如今天下和順,國事皆推予仲父,該好好逍遙自在一番。”。他見蔡姬不語,似乎在想心事,笑著說:“夫人,也該為寡人生個兒子了。”
桓公這句話,正中蔡姬的心事。她不無傷心地說:“賤妾自跟隨君上的第一天起,就有這個心願,看來是賤妾無能。”
說著,不禁落下淚來。
桓公忙掏出絲帕為蔡姬擦淚,道:“夫人別難過,今後多努力吧,寡人一定多到夫人宮中。”
蔡姬破涕為笑,道:“禦醫給賤妾看過多次,賤妾身體無病,君上隻要養精蓄銳,賤妾是能生孩子的。”
桓公大笑道:“好的,寡人現在便精壯氣足,興致極濃,是不是雲雨一番?”
一名宮女匆匆走來,道:“稟主公,豎貂總管有急事求見。”
桓公一揮手道:“有事可奏與仲父。”
宮女又道:“豎貂總管說有要事,非要親自啟奏主公不可。”
桓公掃興地說:“這個豎貂,又有什麼花樣?好吧,讓他到勤政殿等候。”轉身對蔡姬道::“今天晚上寡人一定與夫人同榻。”
蔡姬笑道:“有公事就忙去吧,賤妾隨時等著君上光臨。”
桓公來到勤政殿,豎貂忙叩見道:“拜見主公。”
桓公不悅地說:“寡人有言在先,凡事啟奏仲父,何事要親奏寡人?”
豎貂眨巴著眼睛諂笑道:“此事,微臣不便奏於仲父。”
桓公明白了七、八分,問:“何事?”
豎貂說:“主公連年來南征北戰,難得逍遙自在,享受人間歡樂,為此,微臣特遍訪各地,求得美女佳人數名,進獻主公,以表微臣菲薄之意。”
桓公一聽,臉上馬上堆起了喜色,問:“噢?美人在哪兒?”
豎貂道:“就在花園中。”
桓公起身道:“走,到花園去!”
桓公與豎貂來到花園,隻見六名盛裝少女,一個個嬌豔如花,心中十二分喜悅。
豎貂對少女們喊道:“快來拜見主公。”
少女們有的跪拜,有的屈膝行禮。有的站著不動,好奇地打量著桓公。
桓公看著一個個嬌滴滴、羞答答的少女,笑道:“她們不懂禮節,免了吧。”
豎貂獻媚地問:“主公滿意嗎?”
桓公逐個將少女看了一遍,笑道:“不錯,寡人很滿意。”
豎貂信誓旦旦地說:“隻要主公喜歡,臣可以把天下美女都選進宮來。”
桓公笑道:“難得愛卿如此忠心,看來,這後宮總管寡人是選對了。”
豎貂道:“難得主公有此雅興,讓美女們陪主公玩投壺遊戲,好嗎?”
桓公道:“好,就玩投壺之戲。”
豎貂立即安排,讓六名少女分成兩隊,坐好,他在桓公與六位美人的麵前放著酒杯和三支柘矢,然後對美人們說:“今天,你們有幸,主公高興,陪你們作投壺之戲,要好好地玩,讓主公開心,投中者有賞。”
一美女問:“賞什麼?”
豎貂看了看桓公道:“誰先投中,主公先召幸誰。”
齊桓公朝豎貂滿意地微笑點頭,心裏話,這豎貂的確善解人意。
那美人一臉迷惑,問:“召幸是什麼?”
豎貂探身對那位美人附耳低語,但聲音卻大得全體在場的人都能聽到:“召幸,就是陪主公睡覺。”
那位美人兒頓時紅雲滿麵,飛了齊桓公一眼,害羞地雙手捂著臉。
另一位美人兒問:“那要是投不中呢?”
豎貂笑道:“投不中主公也召幸,那要等到晚上。好啦,這遊戲你們可能沒玩過,我先投給你們看。”說著,抓起柘矢,離銅壺五步,將柘矢向銅壺投去,未中;又投,第二支投入壺口。
“我投壺的技藝不好,你等第一次投,可以近一點,離壺三步。”豎貂指著桓公右側第一位美人兒道:“從你開始,來,你先投。”
那位美人羞答答地站起來,抓過柘矢,一連投了三次,一次未中。
第二位美人兒也是一支未中。
第三位美人兒第一支便投中了。美人們齊聲嬌呼:“啊呀,投中了!”
桓公對投中的美人兒召手道:“來,到寡人身邊來。”
那位美人兒羞得低垂著頭,緩步來到桓公身邊,坐到席上。桓公將她攬進懷中,摸著她的手,看著又細又長的手指,說:“好靈巧的手。卿卿在家是做什麼的?”
“織絹,繡花。”
桓公笑吟吟地道:“難怪你的手巧,一投便中,來,寡人賞你一杯。”端起酒爵,送到美人唇邊。
美人兒搖頭:“我,我不會喝酒。”
桓公嗬嗬大笑,一飲而盡,然後擁著那位美人兒,走進了旁邊的召幸寢宮,先去快樂一番。
寧戚伐宋歸來,一時名聲大噪。齊國朝野盛傳齊桓公的三大喜事:一是不戰而勝宋國;二是喜得公子無虧;三是得了寧戚這樣的賢才。管仲更是喜不自勝,親自安排隰朋為寧戚營造府第。對這一切,寧戚心裏很有數。他感謝管仲和桓公對他的器重和關心,他把這器重和關心作為鞭策自己的動力,他要在齊國同管仲一道,幹番大事業。為此,對桓公的重賞他婉言謝絕,對管仲為他建設的府第也婉言拒收。他很清楚,管仲為能重用他而用心良苦,不到半個月,竟擺了十次大宴,在宴會上大講寧戚舌戰宋公的業績。他是要讓人們了解寧戚,好為下一步重用鋪墊好台階。管仲雖然還沒有封官許願,可寧戚已經摸準了管仲的思路,是要他搞農業。寧越這位大司農處處抵製管仲的改革,拒不推行相地衰征大計。管仲早就想撤換他,可一時沒有理想的人選。大司農這可是個官位相當高的職務,屬上大夫,寧戚也很知道這職位的份量。他決定,先用一個月時間對齊國的農業情況進行考察。他把這想法向管仲一講,立即得到了管仲的讚賞和支持,並給他相府金牌,全國通行無阻,並給他配上兩輛新車,十名侍從。寧戚隻選了兩名侍從,不要車輛,步行勘察。
一個月的時間,寧戚帶著兩名侍從,不管晴天還是雨日,不論刮風還是下雨,齊國的大地上到處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山巒、沼澤、森林河流、湖泊、丘陵、平原……他走了個遍。每到一處,又是向老農請教,又是親自勘測,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在燈下記錄,簡冊寫了一大堆,一個人都背不動。
這天寧戚來到淄河下遊考察。他伸手抓了一把沃土,嗅嗅,再看看田野上稀稀拉拉並不茂盛的莊稼,歎了一口氣說:“多麼肥沃的土地,莊稼長得這個樣子,真令人心疼。”兩名侍從跟隨左右,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侍從甲道:“寧大夫,咱們是不是歇息歇息,又渴又累,簡直透不過氣來啦!”
寧戚看看兩名侍從,笑道:“辛苦你們了,好,到前邊的那個坎上歇息。”
來到坎上,寧戚坐下來,摘下鬥笠,扇著風,遙望著大片大片的莊稼。兩個侍從也氣喘籲籲坐下來,侍從甲趕緊把一個盛水的羊皮囊送上。寧戚接過,喝得痛快淋漓。喝完後他把羊皮囊遞給侍從。
侍從甲接過羊皮囊,揩一把汗說:“寧大夫,大家都說,主尊仆貴,主人威風,奴才也跟著風光。誰知,你這位新大夫這些天席不暇暖,食不甘味,一天到頭總忙著跑到這,跑到那,眼看齊國的山川平原都讓你轉遍了,我們這當奴才的都覺得吃不消。”
寧戚一笑:“噢?是覺得跟著我這大夫不夠風光?”
侍從乙說:“寧大夫,現如今齊國上下都說主公有三喜:一喜是宋國不戰而盟;二是喜得公子無虧;三喜是……”
寧戚看著侍從乙道:“那三喜是什麼?”
侍從乙看著寧戚道:“這一喜是喜得寧戚大夫,朝中又添羽翼。按說,三喜之中,大夫占了兩喜,主公和仲父都高看一眼,大夫可以高枕無憂,享受一下功名利祿?!”
寧戚聽完,哈哈一笑。他用鬥笠扇起清風說:“主公三喜,我卻喜不起來。為臣的該為主公分憂,不是為主公分享。你們讓我高枕無憂?可我這心裏憂心如焚,睜眼閉眼全是一個憂字!”
侍從乙很驚奇:“大夫憂從何來?”
寧戚放下鬥笠,指指腳下大片大片的莊稼,道:“今年風調雨順,本是豐收年景,可如今禾苗稀疏,長勢衰微,還有許多土地,不稼不穡,任其荒蕪。齊國平疇沃野,乃是豐糧之倉,眼前這番景象,能不令人心憂?”
侍從甲聽寧戚說到這裏,不以為然地說:“嗨,寧大夫是為糧食擔憂呀?堂堂齊國,諸侯盟主,五穀一登場,各國送糧的車馬絡繹不絕呢。”
寧戚驚奇地看了侍從甲一眼。
侍從乙不以為然地說:“仲父提出官山海之策,以鹽換錢,以錢買糧,有了錢還愁沒有糧食?”
寧戚搖搖頭說:“以鹽換錢,以錢買糧,是仲父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鹽生於北海,糧生於田野,兩者有何牴牾?既無牴牾,為何又舍糧取鹽,而不能兩者兼得?”兩名侍從聽到這裏,不由相互看了一眼。隻聽寧戚繼續講道:“假如有這麼一天,諸侯各國鹽滿為患,不再換糧;或者天災人禍,各國顆粒無收,咱齊國百姓該如何度日?吃飯糊口尚難解決,病體羸夫又談何稱霸天下?”
侍從被寧戚一番話說得支支吾吾。侍從甲嘟嘟囔囔地說:“可,這土地田野的事,該由大司農來……”
寧戚朗聲大笑:“身為大夫,所憂乃天下之憂,哪能劃出個涇渭分明的界限!也許我寧戚乃山野牧夫出身,與土地有緣,所以,總愛在田野裏轉轉,總也閑不住!”說完,寧戚站起身來,戴上了鬥笠。
侍從乙忙問:“大夫,咱還到哪兒去?”
寧戚回答:“日上中天,時間還早,咱們到東南方向看看!”
侍從甲咕噥著:“這東西南北可算是走個遍了。”
寧戚笑道:“怎麼,因我是新任大夫,想不侍候了?”
侍從倆人忙陪笑道:“不敢,不敢。”
寧戚說著時,已起身走下了土坎,走上了莊稼地的田埂上。兩名侍從緊跟其後。
管仲自從得了寧戚,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與人交談,三句話必離不開寧戚。他知道宋桓公的為人,傲慢無禮,卻敗在了寧戚三寸不爛之舌之下。如果沒有大智大勇,沒有雄辯奇才,是萬萬辦不到的。他與寧戚作過三次深談,從周天子說到諸侯,從諸侯說到列國,政治、軍事、農業、商業、冶鐵、煮鹽……真可謂海闊天空。寧戚的談吐使他佩服,簡直和他的觀點如出一轍,而且有許多方麵,他自愧弗如。知音難求,他與寧戚大有相見恨晚的感慨。他恨不得立即就讓寧戚接替寧越的大司農職務,可寧越乃三朝重臣,輕易動不得。再說,寧戚的名聲還不高,恐眾人不服。不過,他已下了決心,並且不止一次向桓公吹風。寧戚提出要親自考察,又說到他心裏了,這才是幹大事業的人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經過一個月的考察,寧戚回來了,他決定設家宴歡迎,請隰朋作陪客。他抑製不住興奮的心情,便撫琴彈起了“高山流水”。
婧坐在管仲身邊,以手擊案,和著節拍。
隰朋進門,笑道:“仲父,難得如此雅興呀!誌在高山,巍巍乎!誌在流水,滔滔乎!”
管仲連忙起身,笑道:“知音來了。”
隰朋笑道:“不敢,我是熟門常客,真正的知音在後麵呢!”
管仲道:“寧戚大夫外出勘察歸來,我請他相府作客,以示慰問。”
隰朋笑道:“寧戚大夫好大麵子,仲父請客,這可是難得呀,哈哈哈……”
管仲道:“寧戚非一般人可比,這一個月,他四處奔波,深入田間農舍,不辭勞苦,細心察看,這種精神難能可貴。哎,他的府第蓋好了嗎?”
隰朋道:“遵照仲父的命令,早就蓋好了,可寧戚大夫就是不去住。”
管仲道:“這個寧戚,確實不同凡響。”
侍仆進門道:“相爺,寧戚大夫來了。”
管仲、婧與隰朋迎至相府門外。
寧戚一見,急忙施禮道:“參見仲父、夫人、隰大司行!”
管仲忙道:“大夫何必多禮。”
寧戚道:“仲父邀請寧戚前來相府,這是寧戚的幸事,豈敢有勞仲父、夫人迎至門外?”
管仲道:“寧戚大夫外出勘察,十分辛勞,特備薄酒一爵,為大夫接風。大夫能到敝府,四壁生輝,管仲豈有不迎之理?”婧看著他們彬彬有禮、相互謙讓,便笑道:“寧大夫請進!”
寧戚忙道:“不敢,仲父請。”
管仲禮讓道:“大夫今日乃是貴客,請!”
隰朋笑道:“看來今天雖是家宴,但禮儀不亞國宴,還是我這大司行來安排吧,寧大夫,請!”
寧戚向管仲打恭作揖道:“恭敬不如從命!”走進門去。
一進門,照壁迎麵,色彩豔麗。寧戚看了一眼,然後步入廳房。廳房裏豪華氣派,左側設有反坫,上麵擺滿了金玉之器,光彩照人。寧戚審視片刻,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管仲招呼寧戚、隰朋道:“二位請坐。”
寧戚與隰朋坐於案幾前。寧戚微笑道:“早就聽說相府有照壁反坫,這些都是帝王擺設之物,仲父敢為天下先,今日領教。”
管仲揚眉一笑說:“照壁、反坫,世人視為奢品,非君王莫能設,可管仲喜歡它們。對此,寧戚大夫有何感想?”
寧戚道:“寧戚以為,仲父喜愛,設照壁、反坫,不算奢侈,也無可非議,好比有人喜歡寶車華輦,也有人喜歡安步當車,隻要能到達目的地,就可以投其所好,不必拘泥。”
管仲笑道:“看來,寧戚大夫是喜歡安步當車了?”